叶羽强行定住心神,喃喃开口问道:“你把冰裂缝的情形,具体说给我听。”
杨澈看着叶羽,眼中渐渐凝成一股真切的哀伤,他缓缓说道:“冰裂缝是玉珠峰上最寒冷的所在,下面便是绝冰崖,乃是极地最为险恶的地段。我赶到那里的时候,四周沒有看到一个人影,只在冰裂缝的山道上,看到了蓝家军全军的尸首……我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沒有找到一个幸存者……”
叶羽努力稳住发颤的声音,问道:“你有……看到她的尸体么,”
杨澈当然明白他问的是谁,他脸上的肌肉紧绷,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道:“我找过,只是……山道上血流成河,由于气温极低,血水已冻成血冰。蓝家军将士几乎全数被万箭穿心而死,有的……有的还有被乱马踩踏而过的痕迹,已经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根本、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叶羽一把抓住杨澈的胳膊,用力到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石头穿着主将的战袍,怎么可能认不出,你沒有找到她,对吗,就证明她还有可能活着,对吗,”
杨澈低下头,不知是不忍回答,还是不愿回答。
过了良久,叶羽始终盯着他看,杨澈才不得不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我已经仔仔细细的探看过了,冰裂缝四周都有伏兵呆过的痕迹,当时蓝家军是陷入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陷阱之中。敌人……敌人根本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人,唯一的出路,只有绝冰崖……可是……绝冰崖下是整个昆仑山最寒冷的地方,那里滴水成冰,就算有人到了那里,也根本不可能存活,”
叶羽牙根紧咬,他缓缓松开杨澈,心底一片惊痛,“那你大哥呢,”
杨澈眼中的伤痛更重,“也……也沒找到……我只找到了、凉州卫指挥使林将军的尸身……虽然他也被乱马踩踏过,但我从他的战袍和腰间的名牌上认出了他……”
叶羽不由得因心痛倒退了一步,他愣在那里,怔怔的出神。怜香轻轻别过头拭去眼角的泪,而一旁的杨雪笙,更早已是泪如雨下。
“为何石头入京会带着蓝家军,”良久之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关节,叶羽突然问道,“即便是有消息放出,她也应该是带着杨清一人悄悄入京才是,带着一队蓝家军,岂不是更加容易坐实蓝家叛乱之罪,”
杨澈听到叶羽这样问,也露出不解的神情,道:“这件事我也想不明白,按照蓝少帅心性,当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的……”
不错,叶羽很清楚蓝磬这个人。她虽然看上去冲动,但实则却是个有心眼儿的主儿,不可能头脑发热就做出蠢事儿來。
“看來,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别的隐情,是我们不知道的……”叶羽渐渐平复了心情,他凝眉思索,蓝磬和杨清都不知下落,只要沒见到尸体,他心里就不会放弃蓝磬还活着的想法。
哪怕就算是无望了,也多少是心里的一个念想。
至于蓝磬贸然带领蓝家军走玉珠峰入关,这件事还要慢慢再探查内幕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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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天字号监牢里,一身囚衣的蓝玉靠坐在牢房内,他仰头看着窗口外的天空,怔怔的出着神。他的囚衣上沾染了血迹,脸上和嘴角也各有淤青血迹,显然是已经受了刑。
“凉国公,还不准备招认么,”
蓝玉也不扭头,只扯了抹冷笑,道:“蒋大人,诏狱里还有什么手段,你不必客气,都拿出來吧。否则,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招认。”
蒋瓛冷冷的看着这个骨头太硬的凉国公,心里只觉得有些气结。若说自己沒有对他用手段,那是不可能的,但这位国公爷的骨头竟然奇硬无比,就这样一直拖着死不招认。
蒋瓛冷冷的凝起眉毛,想着要换个方法來对付这个蓝玉了。
手段百变的锦衣卫指挥使正想着怎么对付蓝玉,曹国公李景隆却主动跑來跟他献宝了。
“蒋兄,听说蓝玉的骨头硬的狠,”李景隆拿着茶杯,玩味的笑着。
蒋瓛凝眉看他,点点头,道:“是,被顺道收拾了的很多‘蓝党’都已经招认,就只是他蓝玉,无论用什么手段都绝不低头,”
他停顿了一下,吐了口气,摇摇头苦笑道:“就这一点,倒真是让我敬佩他的风骨气节了。”
李景隆咽下一口茶,轻笑一声,道:“成王败寇。蓝玉已是死定了的,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苟延残喘罢了。”
蒋瓛当然知道这些,皇帝早已下定了决心根除蓝家,蓝玉死是死定了,只是还需要他的供认來定罪。自己又不能下手太过狠绝,万一不小心把他弄死了,到时候反而不好办。
李景隆盯着蒋瓛看半天,见他始终凝眉沉默,不禁突然笑了出來。
蒋瓛皱起眉看向他,语气颇为不痛快的问了句:“曹国公笑什么,”
李景隆呵呵的笑了一阵,然后才慢慢停了下來,道:“蒋兄别动怒,我只是觉得,此生能看到你堂堂锦衣提督露出这般难做的神情,景隆这辈子真是值了。”
“国公爷有心思开玩笑,不如倒替下官想想主意,”蒋瓛沒好气儿的说着。
李景隆却收住笑,他凑到蒋瓛面前,低声道:“若我真的有主意,蒋兄可准备谢我,”
蒋瓛诧异看看他,问:“什么主意,”
李景隆露出得意的笑容,他伸手入怀取出一物交到蒋瓛手中,道:“拿着这个东西,在蓝玉受刑之时交给他看,我保证,当他看到此物的瞬间,便会失去所有抵抗的动力,”
蒋瓛看着手中的东西,问道:“荷包,这个荷包有何特别之处,”
李景隆扯出一抹冰冷的笑意,缓缓说道:“这是蓝磬的贴身之物,从不离身。”
只这一句话,蒋瓛便明白了李景隆的意思。他握了握手中的荷包,心中便已经定了下來。这个荷包,一定是李景隆去西北剿杀蓝磬时拿到手的。蓝玉对蓝磬的重视众所周知,若让蓝玉知道蓝磬已经命丧玉珠峰,纵然他心智再强,也定撑不过这丧子之痛。
蒋瓛将荷包收入袖中,他对李景隆抱了抱拳,道:“真亏了国公爷如此思虑缜密,竟还特意将蓝磬的贴身之物取了回來。”
李景隆呵呵一笑,道:“这几年处心积虑就想着这么一件事儿,自然想的周道。蒋兄得了这荷包,审结蓝玉一案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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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李景隆所说,蒋瓛在提审蓝玉的时候,将那个荷包往他面前一扔,那个一直冷静自若的凉国公,果然一瞬间就失去了理智。
刑具落在身上的痛处,都沒有眼前这枚暗红色的荷包落入眼中时心中的惊痛來的重。
蓝玉心里猛地疼痛,只觉得喉头一甜,胸中一阵极致的闷痛,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蒋瓛见他这样,蹲在他眼前,缓缓问道:“凉国公,还要继续坚持么,”
“磬儿……磬儿……”蓝玉忍着疼痛,抬眼问蒋瓛,“你怎么会有这个荷包,磬儿、磬儿她人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蒋瓛冷笑一声,道:“我沒有把世子怎么样。倒是世子,听说你下狱,擅自带兵入关向京城奔袭,已被曹国公率兵半路截杀,死在了玉珠峰上。”
蓝玉的眼中,渐渐凝成浓重的悲痛。他入狱这么多天,受的刑也不算少,但他却从未露出一丝伤感之色。但如今,当他听到蓝磬的死讯之时,已经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心里的悲伤和痛苦。
蒋瓛不想再跟蓝玉多说,他将一纸供状扔在蓝玉面前,道:“世子还有个绝世无双的未婚妻,如今关押在女牢之中,若凉国公再这般顽抗下去……下次,你将会看到她在这刑房之中的样子。我想,一位绝色的美人落到这种地方,那风光一定不好看吧。”
“蒋瓛,”蓝玉猛地抬起头,他目光如火,咬着牙冲蒋瓛一字一字的说着,那言语中的悲愤几乎可以绞碎世上最坚硬的磐石,“你要什么,我写给你,不许动瑶儿一根汗毛,否则,我就算是变成厉鬼,也定要亲手断送你的性命,”
蒋瓛居高临下看着蓝玉,却见这位一向风度翩翩的国公爷,如今披头散发、身上血迹斑斑、双目赤红迸射着仇恨的火光。看着这样的蓝玉,蒋瓛突然就觉得有一丝冷意。
“你放心,我只要你的供状,你们蓝府的其他人,我懒得去审。”
丢下这句话,蒋瓛转身便走出了刑房。
那之后,刑房内的衙役又对蓝玉用了极刑,这位身心皆受到重创的一代名帅,再也沒能抵抗过去,终于还是让人在供状之上按下了带血的手印,触目惊心。
蓝玉的供状被蒋瓛交到了朱元璋手中,朱元璋扫了一眼,便迅速下了一个明旨,昭告天下。
凉国公蓝玉意图谋反,事败被捕下狱,查封凉国公府,撤去其所有职衔爵位,贬为庶民,处极刑,诛九族。世子蓝磬自西北发兵京城,已被曹国公李景隆于路上剿杀。蓝府上下一应男丁,全部斩首,女眷沒入教坊司为奴,编入奴籍。凡是事前与蓝玉过从甚密者,入狱审查,一应蓝党全部处斩刑,附逆大罪者,诛九族。
洪武朝的第三大血案,正式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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