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得可太简单了。”
到最后谢元贞终于停下来,只是字里行间犹有笑意。
贾昌说得对,他终究是寒门,李令驰与裴云京的谋划必定不会叫他一介寒门看出端倪,因而他也确实不知情,这中间其实还隔着个永圣帝——
权力诱惑之下,想杀他谢氏满门的又岂止李令驰一人?
贾昌早被笑出一身寒栗,躬着身不敢直起,“那便请公子明示。”
“下去吧!”
谢元贞双手交叠趴上书案,眼睛注视着举手无措的贾昌,譬如在看一具死物,可他的声音又极轻,轻到根本听不出半点活人的味道,“之后本官再答复你。”
贾昌没得到谢元贞肯定的答复,出门的时候脚下晃神,被冲进帐内的小卒撞个满怀。
只见他根本来不及向贾昌赔罪,歪着头盔就往谢元贞所在的桌案处爬去——
“启禀司隶校尉,三幢主与公冶将军又打起来了!”
第105章 人心
“看来本官的话他们全当耳边风啊, ”柳濯缨对上贾昌难以置信的眸子,眼底寒凉,语气阴沉, “那就即刻将他们收押大牢, 大刑伺候!”
“大人, ”小卒摸不着头脑, 视线在两位大人之间回转,“可这荒郊野岭,哪儿来的大牢?”
八盘冶是有目共睹的一毛不拔,连住的地儿都是现搭的帐篷,又何来牢房枷锁?
“离这儿最近的望京不就有么,”只见柳濯缨负手站起身, 眼睛瞥向西面,指了条明路, “即刻前去通传!”
小卒不敢再犹豫, 得令便退出去,剩下贾昌欲言又止,哪里还敢走,“大人——”
“天作孽犹可违, 自作孽不可活, 这可不是本官揪着他们不放, 何况本官还没当着长水营将士的面杖责他们, 眼下不过是收监, ”柳濯缨不再看贾昌, 一字一句落地皆是冰碴, “贾将军在怕什么?”
身处闷热的帐中,贾昌无端起了一身寒栗, 他不时偷偷打量这位谢四公子,莫名觉得方才的一切都在他的操纵之下。他好容易挤出个皱巴巴的笑,……是任务也得按期完成,如今长水营校尉收监,岂非群龙无首?”
柳濯缨反问他:“那贾将军又将庾将军放在哪里?”
“这——”
“有什么话,”柳濯缨终于不耐他支支吾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大袖一挥,“贾将军不妨去牢里同他们说!”
万斛关内,望京大牢里有一半的牢房都空着,走过幽暗的通道往两边瞧,环境虽然不似其他州郡那般脏乱,但到底年久失修,两侧青灰色的内壁砖石都开始皲裂脱落,一抹青灰天光自狭小的高窗射入,依旧照不出木质栅栏的本色,只能大致看出其松垮,也许猛踹一脚便断了。
狱丞领着贾昌走到最里的一间,到了地方狱丞扭头就走,半句话也不肯多说,贾昌眼睁睁等着人拐弯消失不见,才蹲下来冲牢房里的三人道:“先前那一麻袋还不够你们打,为何刚见过司隶校尉,出了军帐又要打?”
郭昣仰面斜躺在茅草上,见贾昌来蹭地跳起,两手叉腰,第一个不服气,“明明是那公冶骁欺人太甚,你做什么要替他来说话?”
“他自归他,”贾昌仰头看他,又转向一旁靠墙坐着的任铠,“可你们也不能先动手呀,那岂非更落人口实!”
“贾昌,贾将军,如今您是皇上与护军大人跟前儿的红人,不比咱们这些蝼蚁,”郭昣就知道他这趟来是训话,出发冶铁前贾昌便再三告诫过,凡事忍让忍让再忍让,尤其指着郭昣的鼻子,简直比家中六旬老母还要啰嗦,“如今老童没了,救咱们便更不是您的义务,若是您不想援手,实在也不必说这样的话来恶心咱们几个!”
“在你们眼中,我贾昌便是此等数典忘祖之人?”贾昌气极反笑,“若我真想袖手旁观,由得司隶校尉按律去审不就行了,何苦来哉!”
“好!”任铠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伸直了左腿,不过隔着几步的距离,却叫贾昌看不清他的神色,“老贾,你若还记得自己出身寒门,那就替咱们报了老童的仇!害死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公冶骁!”
贾昌一惊,“什么?他不是被五部——”“那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
一句话的功夫,郭昣暴跳如雷,人已跃到贾昌面前,没这道木栅栏拦着他就要大开杀戒,“你道他有什么德行?彼时追击谢家兄妹,他杀红了眼不照样连自己人都杀!”
贾昌当即先去看周围,这一片牢房只他们三个,也不知公冶骁被关在何处。郭昣一向口无遮拦,眼下随随便便就能将机密挂在嘴边,贾昌恨不能穿墙过去掐他的招风耳,“七年前我就说过,此事务必烂死在肚里,来日只能带到棺材里去——这是在望京,你在别人的地盘提这个,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吗!”
“小郭说得对,我自不怕死,”任铠一向多谋善断,此刻却一反常态,“老张,你怕吗?”
他语气平静,是在问张谧,可一字不漏地全打在贾昌的老脸上。
这是在骂右卫将军贪生怕死。
“你也不必拿话来噎我,若真是贪生怕死之辈,谁也不会豁出去同那公冶骁嘶咬!”贾昌满腹委屈无人听,他只能先紧着老童的死因,“只是老童死了几个月,你们为何突然就咬定他是被公冶骁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