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昌这话不是要拍公冶骁的马屁,几乎是在警告三幢主凡事适可而止。
说来说去,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没的为这些根本犯不上的小恩小怨斗个你死我活。
“原来几位还是旧相识,”柳濯缨装作恍然大悟,“只是私怨合该私下化解,如何就当着全军将士的面闹得如此难堪,最后还惊动圣驾与护军大人,”说着他看向贾昌,意味深长,“听闻护军大人得知此事,气得可不轻呢?”
“柳大人说得是,这才派卑职与柳大人同行,”贾昌赶忙躬身,又使劲塞眼色与公冶骁,“老骁,有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事儿不若就这么算了罢?”
不待公冶骁吭声,柳濯缨先撂了茶盏,瓷器与桌案相触的声音不轻不重,再看柳濯缨,岂知他已经完全冷了脸色,“贾将军,我自理解你的苦衷,不过如今此事已闹得满朝皆知,如若不能交出个妥当合理的前因后果,只怕御史台的同僚也不是混的!”
贾昌哪里不明白柳濯缨这就是要刨根究底,只是眼下柳濯缨在场,什么利害关系他也不敢贸然说,他只得顺着柳濯缨的意思,“卑职不敢有别的企图,军将斗殴性质恶劣,自当是要处置几人。”
“那便好,”柳濯缨忽而又笑起来,在几人阴沉的面色衬托下尤为渗人,“本官还当贾将军是要当面一套,背后再来一套!”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午时将近,公冶骁与三幢主陆续出了军帐,帘子掀开又垂落回去,秋日沉闷的热风刮过,掀起翩然一角——
“贾将军特地留下来,”柳濯缨重新端起茶盏,他嘴里还有苦味,对着盏口细细吹着,悠悠撇去浮出水面的嫩尖,“可有要事与本官私下说?”
“谢公子,别来无恙。”
柳濯缨端茶的左手一顿,紧接着他抬眸看向贾昌,目光幽深。帐中闷热,热茶入口滑过喉结,轻轻一滚,肺腑里的火便彻底点燃了。
军帐一隅,贾昌静待柳濯缨的反应,只见他垂眸松了茶盖,哐当一声响过,他突然笑问:“你叫本官什么?”
这一连番动作稍有停顿,贾昌就几乎笃定,于是躬身又作一揖,“南北两谢,原属士中当轴——公子莫忧,卑职并非来揭您的短。”
谢元贞一双桃花眼顿时眯成一轮两头尖的弯月,只看着他笑。
“卑职不与公子虚与委蛇,只是我等寒门终究人微言轻,说到底也不过是朱门的手中刀,”贾昌是来投诚,投诚要有投名状,这投名状便是公冶骁的项上人头。一如七年前当夜,凡事都是公冶骁冲在前头,就算今日没有谢元贞,只要铎州谢氏还在一日,他也不会完全倒向其中任何一方,“那夜卑职实属别无选择,但卑职绝没有杀您亲族一人。”
“哦——”谢元贞拉长了音调,似是不信,“是么?”
“千真万确,”贾昌三指朝天,叫外人瞧见还以为这位右卫将军手上从没沾任何人的血,才会如此底气十足,“卑职只是杀了些僮仆侍婢,此言也并非要挟恩求报,唯有一点——”
话音戛然而止,过了好一会儿谢元贞才开口,声音已随着贾昌的一字一句彻底冷下去,“说。”
“公冶骁贪功冒进,作恶多端报应不爽——”贾昌刚起头,谢元贞张嘴,语速很慢,却是不容反驳地盖过贾昌,就像踩着他的脑袋在地上来回轻碾,“你想用公冶骁的命换三幢主,你又拿什么来换?”
贾昌神经紧绷,磕巴一下,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在问他拿什么换自己,诚然一命换三命已有些说不过去,贾昌也知道这买卖于谢元贞而言并不划算。
可这既是交易,他们彼此自然各自捏着对方的把柄。
“当年卑职追胥不力,后与公冶骁合力隐瞒护军大人,如今自然不会轻易自找麻烦。”
贾昌坦言不会轻易自找麻烦,但倘若自己与三幢主被逼上绝路,穷寇莫追,纸包不住火也不是没可能。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如今进退维谷,前是刀山后是火海,贾昌不得不赌一把。只是要真将此事捅出去,即便贾昌无法独善其身,黄泉路上也至于无人做伴——
因为谢元贞总会死在自己前头。
铎州谢氏与李令驰对峙多年,李令驰绝对不会容忍世上还有洛都谢氏的后人。且洛都谢氏向来标榜忠孝两全,那么身死事小,大仇终不得报,谢元贞就没有脸面下黄泉去见谢泓。
谢元贞身姿略微后倾,贾昌倒是有备而来,鱼死网破不是智者所为,他是在赌,赌谢元贞不敢动贾昌,连带也要答应贾昌的所谓请求。
以一抵四,贾昌这如意算盘打得通天响。
“且公冶骁刚愎自用,先前拖延复命已然触怒李令驰,杀他是迟早的事。”贾昌端的恭恭敬敬,见谢元贞并未反驳自己,语气更加诚恳,仿佛当真是在苦口婆心为谢元贞考虑,“那么以他的口供为证,要拉李令驰下马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令驰先将二人拨去大内左右卫的位子,而后又借大内走水一案顺水推舟下放公冶骁。唇亡齿寒,先是公冶骁,下一个死到临头的就是贾昌。
主子要换,那就要快。
贾昌这一番话,几乎已将所有筹码全部摊开摆在谢元贞面前,谢元贞听罢却是笑得更高,一度叫贾昌怀疑这人是否因为自己的揭穿而恐惧到极致,已然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