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绝脑袋嗡地一声,好似头顶有一只钟掉了下来将他套住。他的耳中嗡鸣不断,却是无法喘息。
她怎么会怀孕?难道是那天……难道那天他们做了什么吗?
他心中忐忑,脸涨的通红。西亭方丈看过来,他便好似心里有鬼一样地低着头,额上背上和手心里全都冒着虚汗。
“听圆通大长老所说,阿戎是在你们西进的道路上遇上的?与她同来的是她的主家?”
“是……是吧。”他低下头,上牙使劲咬着下唇,不敢让西亭看出他面上表露出的担惊害怕来。
那药师继续说:“依照老僧的诊断,她肚子里的孩子应还没有多少时日。放作一般的郎中是号不出来的,但老僧在皈依前曾为汴梁太医院之首,这喜脉在宫中都看了大半辈子,断不会有错。”
西亭摆摆手道:“老衲并没指摘你有错。但她既然有孕,再住在寺院中多有不便,我明日寻个地方去给他们夫妇住吧。”
药师双手合十鞠躬道:“我佛慈悲,我瞧她脉息不稳,恐她出去后不怎自护,耽误了她肚里这条性命。还是安排得离寺近些,能让老僧照拂。”
“非绝,”西亭瞟一眼:“你师父眼下恐没有多余经历在这件事上,你便告知他一声就是了,具体由我寺安排。”我看……既然过几日就是佛牙舍利的祭祀大典,”
非绝听到他喊自己,浑身抖了一个激灵,只觉得三魂丢了六魄。他答应下来。
西亭又吩咐监寺时有行:“你不是明天一早要去咱们寺属的邑社吗?让他们选一户人家接纳她就是了。”
齐国人大多信佛,寺可以储民结成邑社,千人的邑社不在少数。这些百姓给寺交税,供奉香火,更是帮寺庙组织大大小小一切活动法事。云觉寺虽然不大,但也有不少邑社。尤其此番的佛牙祭祀大典还有盛大的□□,这些□□的彩车、装束、抬车人力等等,一应都有寺内长老带领邑社来完成。
时有行便是云觉寺指导这些民间邑社的长老。原先他们庙小,法事也都是在自己地盘的,但这一次是盛大的祭祀,圆福寺方面和他们的邑社已经为了佛牙的展出付出几个月的准备,而他们却只有十天。他已经发信给了各个邑社的管事,明日一早就是要去督促他们尽快准备祭祀巡街和大典的用度。明天去了之后,就可以选一户人家安置阿戎。
西亭对于这样的安排很满意。一来她死而复生,听那些兵士们回来的形容,她似是金刚不坏一般。虽然知道那几个兵士只是被她醒来给吓坏了,但寺里已经在传风言风语。二来她是圆通和尚救下来的人,他们前二十年的情分,都葬送在给耶律玦通风报信,结果被耶律玦设计陷害上了,她让人照顾这个女子,就算是还他圆通和尚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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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绝走出来的时候,心思已经一团乱麻,还没走到师父房门前,腿已经软了。
难道他真的像师兄们所说的一样,破了戒吗?难道孩子真的是他的?他战战兢兢地敲师父的门,师父一开门,他便跌了进去。
“做什么莽莽撞撞的,是那耶律玦来取老衲的性命了?”
“不是……师父,阿戎有孕了。”
圆通大和尚先是一愣,随即松了松眉头。“是那吴哈满的吗?我看吴哈满脑袋有些问题,但年级是不小了。听说你教她诵读佛母准提咒,想来我佛感念至深,知晓他们从东边躲避战火,才得意让她与腹中这小生命一道存活。”
非绝这时已经略微镇定下来。他按着西亭方丈的意思说:“西亭方丈说她不适合再留在寺里,要将她迁出去住。寺里的药师会时不时去给她问诊。”
圆通大和尚思忖一会儿,忽然眉头化开,面上露出了笑容:“我让你去给她看护,就不要回来了。把这个带出去,寻时机出城,不要叫人看见。”
他从那箱子里抱出一个包袱,打开来一看,都是被砸烂的那佛母金身。
“师父,这全是金子,若是被人看见会抢的。城门守卫看拿这么多金子,我也出不去。”
“那……那你先找地藏起来也好,埋起来也好,总之不能被人发现。我看那阿戎不是个一般人,又有功夫,她身上有圣旨,定然也是要出城的。你跟着她准没错。师父说得决绝,他跪了半晌,见师父不再理他,只好退去。
走回僧房时,阿戎的房门还是没有关上。
“房门总要栓好了才能睡。你先起来拴上门栓。”
阿戎挣扎着起身走过来。他的视线故意不去看她。阿戎问:“那药师说我是什么病?”
非绝这才抬起头来,瞧着她现在发白的脸上,一双眸子明亮镇定,他手里瞧着那包裹吗,忽然心头起了邪念,有个声音在他脑子里说,若是他的孩子,他便还俗陪着她好了。这么多金子,肯定能换破天的钱财。
“药师说,你有孕了。”
“有孕?”阿戎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但随后这种讶异的表情便在她眼中消散掉,好似是恍然大悟一般,追溯到了某个火热的夜晚。
“大约明日,你就得从这里出去。不过你放心,方丈已经给你安排了人家住下,师父也让我去照顾你。以后你可以不用颠沛流离,可以在那里迎接这个孩子出世,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他说得真诚肺腑,他这一刻发疯似得想握住她的手。方才在师父屋里那样不愿意离开的心情,根本就抵不上此时的动念。
她关上房门拴紧,倒在床榻上。有孕……这对她意味着什么?
她知道得很清楚。她对那个人的情愫,绝不是从那一晚他从海上踏浪而来,将她救上马背开始的,更不是从被强喂合欢散后看到他的身体,肌肤,感受道他嘴里游走的龙蛇和下身的肉/锥开始的。那是在久远之前的梦里,那个人在她梦里出现,宛如那夜看着她的表情,关注,却有不屑的目光,激发了她心中的欲/火。
这个孩子是那个人的,那个人叫慕云歇。
第二天一早,时有行便送她、哈满以及非绝出寺。寺里找了一辆驴车将他们拉走,也不多时便走到一户人家。
这家是燕都摆摊卖包子的人家,也是汉人,家主姓王,冬天里人来人往包子卖的比夏天更多,攒了些许过冬的积蓄。
王家男人一大早已经出去摆摊,家里就留了他娘子刘氏。
刘氏迎她进来后,便问陪同的寺监时有行道:“时长老,那这次收留他们,法事会还要我们做事吗?”
时有行道:“法事还需得您多操劳。阿戎有我们寺里僧人和药师,还有他丈夫陪着,你就只是给她们地方能睡觉,多三双筷子能吃饭便是了。”
“那是不是能免我们税钱?”
时有行正向走,这边厢被她拽住了僧袍。他原本刚去和几个邑社的头子商量了祭祀大典的事,时间紧迫,一切都还没准备,邑社的管事们也抱怨连天,他一个个的聊完又来来去去接人送人,正是火头上。这妇人的手大约是早上做完包子仍站着油,这时候摸在他袖子上,是在他火上浇了油,他大声道:“这交税的事难道是我定下的?还有,这祭祀大典就只有十天,今早就已经给你们下了任务,你家是不是要做三百个布花,三百个纸球,你现在还不做,到时交不够试试看!”
刘氏被吓住。齐国的僧人是高人一等的,还有特权。他们可以惩罚寺地里的人家,而且但凡安一个蔑视我佛,蒙骗我佛之类的罪名,那整个街坊、邑社里的人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便是要教她没脸做人的。
她送走了时有行,再回自己房里一看,那过来寄居的女子已经躺下了,另有一个傻子满院子瞎跑,还有一个和尚坐在家里念经。
多三双筷子,怀胎十个月,再加上生出来的娃,她一冬攒下的血汗钱全要浪费在上头。更受不了的是那三百布花三百纸球,那是粘在彩车上的,邑长已经下令要五日上全部交齐,她如何能做出那么多来?
她眼睛瞪着里屋的阿戎看了一会儿,去外面扯烂绸布和竹条,开始做花和球。做到又是将近入夜,眼睛都花了,手指也疼,可还要继续做。
哈满在院子里玩石头,石头扔在了她身上,她咽下气去。但她朝着那里屋瞧了瞧。那女子刚怀孕没多久就这么害喜,身旁又守着一个血气方刚的和尚……
“喂,傻子,过来。”她朝哈满使个眼神。
哈满不悦:“我不叫傻子。”
她伸手:“过来过来。”见哈满还是走过来蹲下,她凑过去问:“那屋里的是你娘子不?”
哈满忽然脸红,低头说:“不是,我想是。”
刘氏睁大眼睛:“不是你娘子?那她肚里怀的孩子也不是你的?”
哈满被问住了:“我不知道。”
“嗨呀,你有没有跟她在一个床上睡,脱光了,然后把你那下面的大鸟塞进她这里。”刘氏跟个傻子说话,丝毫不害臊,她拍拍哈满的□□软踏踏的东西,又指了指自己两腿之间。
哈满摇了摇头,问:“塞进去孩子就是我的了?”
她心里已经明白,这傻子什么也不知道,根本也没做过。傻子是不会骗人的。她脑袋精光一闪,只觉得掌握了什么天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