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生龙 第073章 .陵王府

耶律淳的下葬，覆罗水姻是没参与的。一手将他推下黄泉去，自然也没办法跟着众人来祭奠。何况她现在已要向前迈了,这生死人伦也得看淡。她祖父她都杀了,无非只是心里酸楚一阵。齐皇害死她爹爹,齐皇与其子理应当因此丧命,仔细想想便能够想通。

只不过偶尔瞧见那平日里专给耶律淳做糖人儿的奚族奴婢，她却烦恼厌恶得很。因为那奚族奴婢哭得厉害，她也就找个“去照顾列山相”的由头，将她留下了。

她心里留了一个想,若是这六月间,列山与那奴婢有染了，她就舍弃了他。若是没有……她喉咙动了动。但愿是没有得好。

儇奚两族将隙谷帐篷拆下，装上驴车马车开始前行。前行三日之后，到达会宁城边。因为灭齐之事，人员减半，原先有三千余,现在只有一千,且齐人一没，那些个掌握军事本领和训兵的将员们便不存在了,而奚族当中却也没有培养出多少可用之材。

这点儇氏倒是不同。魂境当中能够存活下来的人，其中许多都非等闲之辈，只不过困于时代过了久远，生活环境也不同，理解起来困难。但在这几年当中，他们与现在这副身体逐渐融合，对当世已经充分了解，不再个个还是个听不懂话看不懂字、不知道如何生存如何动脑的“古董”了。尤其是一些个原先有将才的，原先主动进了齐国人的行伍当中受训演练，又参与了会宁隙谷两次大战，也都对现今的领兵对敌有了不少经验，再加上古时兵法要领，到了如今也都还能用得上，其中精要之道理，古今皆同，他们也有了不少信心。

在原先列山主的计划当中，练兵便是一项。后来方劳长老暂代相位，也依旧重演兵。虽然人少，但经过苦练的兵士，体壮不怕摔打，伸手矫健，依据以前与景国人的对敌经验，他们是按照以一敌五来练的，到如今算是能勉强达到以一敌三。

身为龙子的岫儿与檎儿，因也平常在行伍受训，便更增添了儇氏兵将的士气，阿戎只觉得儇氏壮大就只剩下一个时间的问题，要多留给儇氏的女人们多生些孩子。

在上京住下后，那原先在隙谷之战里差些没死的明王便来接待二位女主。耶律玦再次跟随明王现身了。此回明王看起来已经精神矍铄，是没有留下什么病根。

景王准备了两个大宅院来接待两族。儇人一宅，奚人一宅，那宅里还有些婢女侍奉。

重樨在前首个入内，岫儿檎儿跟着进去，只见这宅院虽然不比齐国在大同的宫殿大，却也着实差不了太多，怪不得他明王只配给两个宅院便够装下这一千多人了。

这宅院布置四方嵌套，按着中轴线空出大道，两旁分了院落，大堂前有演武场，院落间距当中围着湖，湖上湖心岛布置一眼看去便知道是楚国江南之地贡来的假山石景花卉，远远看上去内有一宅，还极具楚国味道。

眼下这些景国人，越活越像楚国人了。莫不是他们反倒不大喜爱自己祖宗留下的东西，而爱上了楚国人的这些个风雅乐趣？

重樨不知道为何站在宅外牌匾前，阿戎走过去，循着他的目光去看，眼见那墙上原先是刻了深字的，现在以泥重新湖上了。

重樨从小随母亲被关在黑牢之中，监牢之中犯人时常被拉去刻寿材石碑，他能瞧得出这糊泥之后写的什么字，看了一会儿，他说：“陵王府。”

阿戎自看书典开始，对现今书事也有涉猎，她自然而然地回：“景国那□□领着几个儿子起兵反齐，陵王完颜古是他嫡子，老功臣。但他年纪大了，在如今完颜志之前便回家养老，完颜志登基后，也没再听说过出来有什么动静了。”

重樨：“这是他的宅子，你瞧这宅院如齐偏京一整个宫殿大小，家大业大，这里一应布置，也还都是近几年仿照楚国样式修建，怎么会宅子便交出来空置了？”

阿戎道：“景国迁了上京，他们都跟去了？”

重樨沉思一阵：“那这也颇为浪费。更何况，祖宗基业，即便迁京也会留人看守宅院，而且祖先陵墓就在会宁，生老病死，返祖而葬，景国人也该是如此的。”

阿戎明白过来：“你是说被景帝完颜志给抄没了？”

重樨思了思，“我今天带着岫儿、檎儿出去转转。”

阿戎点点头回去，看族人分了院子，正闲逛时，发觉有几个景国婢女在花园树丛之中窃窃私语。阿戎一边悄声靠近，一边听她们在说什么。

“这群外族人，身上好臭啊，都是畜生味儿。”

“我倒闻不出来，你长了狗鼻子？”

“一看便知你是新招的那一批野婢子，我可是从明王府上分来的！”

“都被分到来伺候外族人，你可有什么显高贵的？莫说一堆邪魔外道的外族人，就说这宅子，可是陵王府，那是大凶之宅！”

“嘘……”几个人噤了声不说了，阿戎从树丛间隙望过去，她们忌惮地四处瞧瞧，之前互相嫌弃的模样，在提到‘凌王府凶宅’这五个字的时候，就全都挤在了一处抱起了团儿，好像周遭真的有鬼出没一样。

阿戎心道，这世上除了儇氏古法魂杖的力量，还没有别的死魂能逃脱死生障碍，所以这宅子里若说有鬼，她是不信的。

但从“凶宅”上，便知道陵王府这里头一定是死过人的。并且，绝不止是一个两个那么简单。

到了晚间时，重樨带着岫儿、檎儿回来了。

岫儿一回来，便大喊着娘亲，从门口就开始叫喊，直到扑到她怀里才止住。他略有颤抖地说：“亚父一路上带着我们听了太多鬼故事，岫儿怕死了。”

阿戎捏捏他脸：“你既是大男人，又是龙，即便鬼在你面前，也是他怕你，非是你怕他。”

岫儿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不由得自信胆大了起来。

旁边檎儿冷漠瞧一瞧他，说：“胆小鬼。”

重樨与阿戎示意一眼，一同走出去踱步，一同小声说：“此处人都道，在完颜志颁文迁都张贴告示的首日，除却留守的明王府、睿王府、还有几个依附完颜志的二姓王府外，那些景国□□的嫡子封了王的，全都一夜搬空了。我虽问了不少人，都不愿意谈及此事，看他们那颜色，大约是怕引来杀身之祸。我也不敢多问，只怕引起怀疑。倒是有一人跟我说了他的揣测。”

阿戎心里已猜到大半：“是都被杀了？”

重樨点点头：“有一人说他原先是在各王府前收泔水的，正巧搬迁那日晚上下雨，他五更时去门外收泔水，那夜还是有泔水的，他俯身提桶的时候，看见从墙缝门缝流出了不少血水。”

“单从这点我也只是略有疑问，于是又带着岫儿、檎儿从魂境去了一趟燕都上京。”

阿戎接道：“燕都根本没有陵王府罢。”

重樨继续道：“不仅没有陵王府，也没有奚人所居那处海宁王府。到了燕都，便听到更多传言，说道景帝大概是把□□嫡孙整个宗族，除了明王睿王外，杀光了。”

阿戎倒吸一口凉气，转瞬脑袋一沉，只觉得她曾说覆罗水姻的那句“与虎谋皮”，后续还会遭来更多祸事。

若说奚族与儇氏，因有龙、巫、魂杖三样，而让景国忌惮，但景国人依然放他们入境，阿戎只觉得头皮发麻，恐怕这之上更有深层阴谋。

越是这个时候，阿戎便越有些想见到慕云歇。她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了半夜时忽然有嘟嘟嘟的敲门声响起，她屏息起身，眼见房里的月梨眼神有点害怕，揣测她也听说了传闻，阿戎于是便说：“我来开吧”

等到将门栓打开，檎儿便从门外一把扑到她怀中道：“娘亲快关门，外面有异物跟我！”

阿戎眉头一紧：“别怕，细细说。”

此时月梨已经点上了灯，檎儿偏头往地下自己的影子，忽然间大叫一声：“这异物还在跟我！”

阿戎长吁一口气：“是影子。”

檎儿颤声道：“是影子吗？”

阿戎：“嗯”

檎儿抱住阿戎：“我糊涂了。”

阿戎问：“岫儿呢，没同你一起出来？”

檎儿鼓着腮不大高兴：“他睡着了，我见有光进来，那影子就躺在我脚边上，我吓了一跳，去推岫儿，他却死活不醒。”

阿戎叹息，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平日里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是因还没听过见过，现今听了这么多鬼故事，胆子无论如何也大不起来了。

她将檎儿一起抱上床盖上被子，月梨便又熄了灯，回去歇下了。

檎儿躺了一会儿，呓语地说：“娘亲……我这几日有件事都没同你说，我早晚两次送饭，爹爹都不在，也不出来见我了。他是不是不要咱们了？”

原先他虽然被重樨补了龙筋，却还是答应檎儿，若是不来看她，就会仍按原来，魂境来去如风，断然也不会有什么耽误着他一时半刻也抽不出来。他若是真的消失了，凭檎儿的了解……

阿戎心揪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