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千呼万唤始出来,终于将两族召在一处。这两族其实在他们内里,分得并不清楚,因为都是奚族民,都会巫术,还坐拥人龙之身者。
阿戎与覆罗水姻两人坐在明王的宴厅里,没来由得就先灌了两壶茶进去。客气了大半程,本是从下午里喝茶,喝到晚上用膳的时间,明王才说:“今日也想请诸位奚族领袖在我这里多待上一待,吃些家常斋饭。”
覆罗与阿戎面面相觑,既然是客,也就不好推辞。等到饭后,那明王请人来倒酒,但倒是在给阿戎等下酒前,顾虑多问了她们一句。阿戎与覆罗也都点头应允,那明王笑道:“两位都是奚族之中的巾帼,女中的豪杰,酒量自然不会差的。”
等到酒过三巡时候,也不知他是装醉还是真醉了,那上脸的通红确是不假。他扶着案感叹一声:“本王是信佛的,却偏偏得做这杀戮的营生,但这营生也不是本王可选,本王的那些个弟兄……”
话到这里,他便又吞下一大口去,眼眶也泛着泪,一副欲言又止,感慨非常的模样。
这明王酒酣激动后,悲悲戚戚不止,却也不同人说话。阿戎与覆罗坐在下首,都是内心狐疑,各怀心事。
过了一会儿覆罗微笑着问:“耶律大人怎的不来参加宴饮?妾身记得他是灭齐第一大功臣。”
阿戎听到这个名字,寒毛便有些竖起,眉毛瞬间一跳,斜眼去瞥覆罗,见她提到这几字喉咙也有些耸动。
明王叹一声:“正因是灭齐第一大功臣,自然是去皇上跟前侍奉了。本王年迈,身体孱弱,自不能再为圣上多分烦忧了……”
阿戎瞧他模样,正是四十出头,看上去矍铄而魁梧,只是头发已经少半发白。她低头道:“明王还正当年,圣上是明王的兄长,如今已近花甲,自然需要兄弟扶持,才能将使大景基业长久。”
这回轮到覆罗氏盯着她望了一眼,露出讶异神情。
覆罗水姻自亲手将耶律淳杀死后,就少言寡语,闭门不出,在隙谷只是时常望着搭建灵堂与停棺的方向。
她此时望见阿戎,这个当时恨她入骨,一心想将耶律淳救出来的阿戎,如今也能在宴厅上和景国人巧言令色了。
而最会巧言令色的覆罗水姻她自己,近来却沉湎于伤痛之中不能自拔,方才脑子里还一味地向着若见到那耶律玦,定要为淳儿报仇雪恨。
看到阿戎安闲的神情,她才恍然,好似醍醐灌顶一般,从那沉沦当中走了出来,放眼望去晴空万里无云。
等到思维清明后,她开始思索阿戎为何也学会了说好话哄“敌人”开心。
明王哈哈一笑:“萧主真是客气了。萧主蒙受天命而孕出真龙,这在民间,传得神乎其神,我这一介凡胎,也只能在菩萨底下跪着,仰望那菩萨座旁的龙王。每当瞧见龙王之时,都会遥想到当世真龙与其母。”
“萧主”这个称呼民间确也有用来叫她的,毕竟那萧鸳鸯之名一直顶在她的头上没有摘掉过。阿戎也不置可否。
那明王话匣子开了,便也管不住嘴:“这民间的说法纷繁庞杂,话有当听不当听,有当讲不当讲,有的人这么说萧主,本王听了都生气!”说着他就将案几一拍,那案几声音震得旁边婢女家仆全都一跳。
阿戎道:“哦?”
明王道:“他们、他们竟说,萧主是□□,不仅与人交还与畜交,早已与那传说当中孽龙人/畜相交而媾和,这才生下两人龙之子。而齐宫灭亡,也是因为那耶律澋自知被辱,将您关押准备子母同杀之时,那孽龙便现身灭了大同宫。否则单凭一个耶律玦反水,怎能一夕杀死如此多齐人,简直便是……”
他这话里有几层含义。字面意思,说她生龙之事,也对她与龙的结合感到好奇,再有便是对耶律玦的不满,用这么刺激她的语气说出来,是想分辨她的脾性气度。可他明知道她的本事还这么做,已经是担了风险,阿戎只觉得他也在下一步险棋。
阿戎盯着他看,也没有故作微笑,也看不出面上有什么表情,这令明王有点脊背发凉。
过了半晌阿戎道:“无妨,爱说是非为人之天性。明王也不必为我介怀。”不答也不怒。
明王试探过后,想来是心里有了点主意,便哈哈笑道:“今日本王这府中因为两位女主,实在是蓬荜生辉,本王实在高兴,再饮一杯。”
覆罗狐疑地在旁看着,猜不透这两人是在做什么。宴上那明王还清醒时,倒也与她一问一答了很久,看似冷落阿戎,但在酒醉后却颠倒过来,和阿戎或唱或骂,应和得气氛十分诡异。
别了宴会出来,阿戎回到那屋子,正望见方劳长老已经醒来,在她房门前等她。
方劳长老看见她回来,颤颤巍巍走过来道:“今日怎么说?”
阿戎道:“他要反。”
方劳似有震惊:“这又是何意思?”
阿戎道:“他试探了我多次,看我是不是个值得合作的盟友。他想借龙力。你瞧这宅中原先住的是什么人,现在又到了何处。他怕下一个,就是他。”
方劳听得站不稳,半晌后才说:“臣大约能懂,只是您意下如何?老臣这就去叫重樨公子来,这等重大秘事,虽然不能告知多人,但重樨公子也是我国中能商量之人。”
阿戎扶了扶他,眼见他便去了。她目送他离开后便去打开门栓,拉开房门。
忽然一个高大沉重的身体跌落下来,一头砸在她的肩膀上。身上酒气熏天,衣裳也有酒污,味道大得扑鼻温热,口中喃喃地说:“想你了……想你了……”
阿戎也没料到慕云歇竟就靠在门后。可巧这门是朝外开的,他这么一摔下来,差一点便将她压倒了。好在她站得稳,阿戎道:“我踹不过气了……”
那慕云歇这时脚站得稳了些,就站在门里忽然间捧住了她的头吻下去,狠狠地咬住她下唇,随后又转头反口,继续地再吻再咬。”
阿戎推开他,他便瞬间倒地睡了过去,也不知到底是喝了多少。她好大地喘了一口气,才转身将门带了上。
方才关门时四下太黑,她心里也不知重樨是否来过。但转眼间看到地上这一滩烂泥,也是无法,不知怎地心里竟有些暖和。
阿戎俯身想去抬他,却又被这醉人抱住压下来,脸贴在他的胸口,竟是不让她起来。
“发生什么了?”阿戎柔声问,慕云歇却也不答,就在冰冷的地上躺着抱着她,一步也不肯动。他的下巴抵在她头顶,他自觉得很满意。
阿戎虽然知道姿势很怪异,但这一会儿心里也痒痒的,不愿意起来,渐渐地就在他温热胸膛上睡着了。
等到再醒来时,眼看天已有些发亮,但下一刻才发觉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连外衣鞋袜也被脱去了,被子正正在她身上盖着,慕云歇却已经离开。
他这样带着一身酒香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留下阿戎一头雾水。昨日的那两个时辰缱绻,倒是让她失望自己睡着得太快,让这回的相聚短暂地不过睡前那么片刻的时光能教她想起、想念。
趁着天光还亮着,她穿戴好衣衫从屋里出来。此时议事已结束,方劳见她过来,于是解释道:“重樨公子来到,跟长老们解释说您昨天白天宴饮太过劳累,便先歇下了。我同他也说了明王之事,他倒是并未反对,还说要您思虑清楚了,他必是支持您的决定。”
阿戎想着重樨夜间一定是看到了。她点点头说:“今天就劳烦夫子您主持了。此事我们还得从长计议,奚族那方,我们要稳着。”
方劳道:“老臣也是如此想。奚族手里有王上先祖的骨血,装在瓶子里为非作歹,我们现今虽然有龙,却赢不了巫术。”
阿戎道:“安排几名最忠心最聪颖的学士,一起研读奚典吧。”
方劳答应下来。
随后,她朝着那后园走过去。才刚到时,便见四下无人,只有一龙伏在潜水之中睡着,见她过来,微微睁开眼睛:“我已经将人都遣走了。”
阿戎:“我知道你深思熟虑,定然不会让那凡俗婢女们看到。”
重樨也不打算恢复人身,就这么躺着和她说着话。他说:“你如今也要与虎谋皮。”
阿戎道:“我只觉得若不做点什么压制覆罗氏,迟早我们也会如那蒙在鼓里的齐人一样。与虎谋皮若为赶走狼群,或可能值得一试。”
重樨抬眼望她:“你不用担心我,因无论你作何选择,我会一直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