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景好似是她想了好久的,只是那锥刺入的一刻,她也没有觉得太欢喜。她的男人,她心里想着便以此做个结,这就是个了结,两人之间的维系就只有檎儿。
想来时就来,想走时便走。欲让她痛时她痛了,欲让她心疼时她也心疼了。这龙是孽龙,缘也是孽缘。你既阻不了他靠近,也没法将他推走。似是个久沾身上的疤痕,洗是洗不掉了,好也好不了,甚是扎眼,但若真有一日没了,你却会忽然难过,那证明过过去的一种存在,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零星保命回去的兵士,也不知是慕云歇真的遗漏了,还是故意遗漏的,总之他们回了那营帐里,往这些个守兵长官那里一告,守官互相惊惧,而大将又也已经失踪,便派了人快马加鞭去上报明王,说边境有巫族施术,葬尽景兵。他们自然而然地便将矛头对准奚族盘踞的松漠之地。
眼见带回来了几个和尚,又是跟着邪祟一起来的,守官们便用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命令他们又是超度这失踪的“亡魂”,又是在这大帐内让他们诵经不止来驱邪,再还怕他们也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妖邪,也不敢真的对他们怎么样。
阿戎去大帐时,从地上捡了那地上死人的披挂,披在身上捂着脸走过去。进入营地时,被人拦也不说话,但要再拦她,便听她掩着脸的衣裳下面,发出声声曲调,随后天空便开始盘旋着黑压压的鸟群,鸟的声音多了,荒郊野外听着便十分可怖。
他们知道是巫邪至了,鼓声忽然大声响了起来。那鼓声急躁,却在短时间内汇聚了这全营的残存兵力。阿戎望过去,他们将非绝师兄弟推在最前,全部集中在他们五人身后,在梵音之中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非觉望着她,也不顾脖子上的刀,站起身来。他胸脯因急促呼吸而起伏,他知道阿戎会不惜一切救他们四人。可使此刻的他慈悲心作祟,总不想再看见有人死了。
大师兄非艰闭着眼睛念着经文,此刻听见非觉站起来了,瞟了一眼,又闭上眼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非觉知道师兄们都不愿意再造杀业。
阿戎与他们相识的时间也长了。眼见这些躲在后面的人,她也不像慕云歇一般,非要看到一地血腥才罢。
她只是上前来说:“非苦父腿上有伤行走不便,他在这里多久,我就在这里陪多久。”
说罢便走上前来和非觉一道,瞧了瞧后面人的穿着,问说:“谁是长官?将我与他们安置一处。”
此时站出一个兵士,看上去骁勇,开始一边指着下方人,一边下令道:“你,将他们几个先看守在南帐;你,带你的人去边境瞧瞧蒙狄有无动静;其他副军随我入帐商议。”
这样分配了之后,阿戎与非觉等便护着非苦进了南帐。此时闷热,几个人的脖颈衣裳都湿透了,阿戎抱着岫儿坐在屋内,见孩子闷得有些透不过气,便向账外走去。
门外看守伸出长矛往他们身前一挡,阿戎斜眼瞥过去,他们立刻两腿一哆嗦。
阿戎说:“我要是想救他们走,就是让这里血流成河,也会救他们走。可就这么走了,非苦的伤却不得好,所以我也不会为难你们硬闯。只让我在门口站一站便是了。”
那两个看守看起来年纪轻轻,看她的眼神有如在看什么可怕的东西。阿戎想着,有人怕她,应该也是一件好事。她于是问:“想来军营里,是没有牛肉的?”
其中一个答说:“这……这还真的有。”
另一个也答:“这林外便是蒙狄,时有牛羊,有些夜里不归的,我们会偷来……”
阿戎点点头,“那我们便去瞧瞧。”
“可是我们奉命看守,若擅离职守……”
阿戎说:“那就说是我逼你,他们便不会说什么了。反正我也是个妖女。”
回头瞧一眼帐子里的非觉,他正好地望过来,便问她:“你……你要去哪里,外面不安全。”
阿戎道:“去猎牛。”
非觉咯噔一声,回头去看师兄弟们听到没。这大师兄若是听到,大约脾气又来了。
时人常说,没信奉的也要尊重那些有信奉的,阿戎必是尊重,但她也绝对不会因为尊重,就对自己喜好的东西三缄其口。大家互相理解,没道理我要理解你,你却不能理解我,搞得好像有个信奉有多了不得,或是有多么弱势需要保护似的。
阿戎是不会遮掩自己的人,要做什么便去做了。非觉听见大师兄又提高了念经的声音,他见阿戎出去了,便俯身下来对非艰说:“师兄别介怀,她是直性情的人。”
非艰笑了笑:“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也不会来让我目睹那血腥场面,我更不会对她有什么看法,我只是要为那头牛念上一念,抚慰它早得轮回罢了。”
阿戎与一个守卫便往林子去。这守卫想来也不是第一次偷蒙狄的牛羊,提起偷,还有些兴奋,对阿戎就没那么怕了。眼见闹腾得也到了黄昏,他带着阿戎顺着那林子到了外面,指着前方黄昏时分的草海子说:“这个时候放牧的兵士便会回去,一般也会有人来赶着数数,所以我们不会每天都来偷,总的挑着他们没防备的时候。比如那北面林间有狼,我们有时会装一装狼嚎,他们便一时半刻不出来找寻了。”
待入夜了,那守卫便如小兽一般窜了出去,往远里跑了一圈,失望说道:“恐怕今夜里是他们看得紧了。我所知道,那牛圈和羊圈,是在那个方向。”
阿戎站起身来:“可使岫儿要吃东西,我恐怕得往对面走一趟。”
说着便忽然间消失在那守卫的眼前,几乎将他吓了一大跳。
阿戎从魂境下面穿过去,再一上去,就站在那牛圈里了。只是要在这牛圈里偷一头出去,杀了还要割肉,阿戎只觉得无奈。这家伙非人之种,竟然连母乳也可以不吃,便直接以那后槽的獠牙来吃牛肉了。
想来这龙是被人世代供奉牛羊牺牲,给惯坏了。供什么吃什么,就没人给他们供过奶。
阿戎将那圈打开,用锥子扎在一头牛的屁股上,那牛便万分疼痛愤怒地闯了出去。那牛闯入人多的地方,蒙狄的一行兵开始到处追打,刺它,但一时间仍旧未把它制服。
阿戎的口中已在暗暗地吹哨,让她的飞禽们同来捕猎。待那一窝蜂的秃鹫鹰隼冲下去,也就没人敢上前来了。她便取几块带回去,做成肉干待后几天再给岫儿吃几顿,剩下便给飞禽们分了。
只这一次给他吃牛肉,当做为娘的见面礼,以后,还是得教它吃人吃的东西。
毕竟长着一副人身,不能总干那禽兽的勾当。
那牛狂奔不止,血腥味道弥漫开来。怀里总是在哭的岫儿也忽然间不哭了,瞪着眼睛望着前方一动不动,好似在准备着什么。
阿戎只顾着去看那牛横冲直撞,再看着天边来的援助,却忽略了自己怀中的异动。只没过得片刻,她低头时,忽然觉得岫儿的手指变得粗长而坚硬,随后整个手掌变为了龙爪,随后身体渐渐越来越变化,当岫儿的脸逐渐长出鳞片后,他从她的怀中腾飞出来,在空中挺拔身姿怒啸一声,便朝着那牛俯冲而去。
阿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怔得呆住。说实在话,她没有见过龙作为兽时捕食的场面,那是比这天生秃鹫更快,更猛的方式。当秃鹫与他同时俯冲下去之时,他几乎便在一瞬间将秃鹫脖子咬断,随后,它那幼小的小龙身躯,便叼住一只牛腿,将那牛整个拖上了天空。
飞禽围绕在牛的周围,试图在空中攫取那牛身上的肉,便见它们全部围在那牛的身边,径直地随着龙向更高处而去。那底下的蒙狄人皆看呆了,口中喃喃惊呼着什么,没见过这等情景。
阿戎伸出手指发出强劲哨声,那庞大的海鹰便在空中疾驰而下,将到得地面时,阿戎跳上去,随后那海鹰转身而上,朝着龙的方向而去。
岫儿叼着那牛飞到其他飞禽再也到达不了的高度,只有海鹰能够在他不远跟随着,在空中他游荡片刻,随后俯冲落地。阿戎驱使着海鹰落在那方,等按着那方向落在地上时,才见那是蒙狄草原上的人居之地,那户人家在外面搭着火炉正要烤自己宰杀的肉,便从天而降一头牛砸在火里,把旁人都吓得跪倒,惊呼长生天了。
而此时的岫儿又变成了小婴儿,躺在地上吱哇地哭着,直到阿戎从海鹰上跳下来,将她抱起。
但她看着面前那群向着她跪着的人,她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