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罗水姻二十天前在奚族人当中传的那些闲话流言,在广袤的北方土地上面传了开来。=近日来传出不少人因越蒙景两国交界而被两方抓住,或处死或关押,景国也不会再相信了那投诚后又反叛了的人。蒙狄抓了人,迫于景国的压力,自然得派人把这些人移交到景国去,所以仍旧是个被关押或弄死的结局。但即便是如此,前往松漠的人依旧不少。这些大都是齐国的旧臣,有些不乏当初在齐人里是地位高的姓氏族人。在景国拿下城池后的屠杀当中,齐国大家氏族是首当其冲。留下,也是给景国人充当奴婢,或有那么几个被景主赏识的叛将,在族内也不会认同。齐国人,还是相当有气节的。
列山主对这些人并不同情。若能促使儇氏南迁,他不怕牺牲外族人。那些在路上就被抓了的,并未能使他与奚族捞到半点好处,就当是做了顺水人情让给景国,等将来交付他们时,再跟他们索要这个人情。如今九死一生来到松漠的人,都还不知道那主事者之一是如此的计谋,他们眼见青龙盘旋于顶,或成人行走其间,便以为是一种昭示复国有望的象征。
覆罗水姻在明日要亲自走一趟景国上京。她昨夜里吃了药丸通灵,才估摸出慕云歇未来会在上京出现。但具体到哪一日,她就无法看得到了。
心情郁闷时,她向着重樨所住的木屋走去。此时将将要入夜了,重樨站在野地里,远远望去,健硕颀长的身姿仍是那般记忆当中的模样,永远都不会变。是啊,走入时间的是她,她从少时看着他,到如今看着他,他的时间从未变过。
“你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重樨回头望见是她,说:“自然在想着阿戎与檎儿在路上可有什么危险,会否需要我去照应。”
覆罗水姻已经想到这个答案,她心中是接受了的。此刻毕竟阿戎并不在,就好像原先桌上有个苹果需得两人去抢,现在没人再抢了,她总是高兴的。
“她定能保护好自己,无须你这么担心。且即便你不去照应她,她怀着的是那慕云歇的孩子,那慕云歇腾云驾雾,到处周游,眼观六路,还能不照应他自己的孩子吗?”
话不好听,但却是理。总得将他心浇得凉了,他才会回头看看旁人。覆罗水姻走近他,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有种男子特别的味道,她便兴奋了些,久久站在那里不愿意开口,不愿意离开。
重樨没什么搭理她的意思。但也知道她并不是个实质上的坏人,至少对于人类来说,有利用价值的便能算是一种“好”的存在,益虫,益兽,益人。
重樨又站了一会儿,覆罗水姻方回过神来,递上一壶酒:“啊,我倒忘了,我是带了酒来送你的。”
重樨瞟了一眼,便如陌生人礼貌性地道:“喝了误事。”
此次阿戎走得突然,连告诉她都是没有的。他可以去找她,凭着那相同的心跳,便总能感受得到。但他知道,阿戎是想让他留下在此来看护着儇氏人,在这寒冷的松漠、大敌的头顶,重樨是唯一能够保护他们的。
他这么一开口,倒像是对自己的一种提示。他说罢便去等着儇氏的长老们醒来,与他们一同商议事情。于是也没有管覆罗水姻还在他的身后说话,便自顾自地走开了。
覆罗水姻酒没送出去,野地里又碎了心事。不过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虽然心里有情,一时得不到也不会太伤心,并不是个传统女子。
她自己开了酒,正打算送到自己嘴边上去喝一口,却有人从她手里将那壶酒拿来:“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覆罗水姻一看,是那清秀俊朗,却眉眼成熟的列山主。她知道那副身体里的男人,一定不只是个看上去如此年轻的少年。
“你这是又读了些什么诗。”
列山主往自己口里送了一口酒,这酒带着些颜色,他唇内挂着一丁点儿的酒渍,终归是染得有些好看。“你举杯邀明月,现明月就伴你身。”
覆罗水姻打量他的脸盘。这张脸在月下酒后,白皙之中透着红润,少年的莹润脸庞如同初生的花朵一般细嫩美丽,她是个爱美之人,爱男人之人,她爱人从不顺什么专一之法,心底可以有,身体也要有……
她忍不住将手指搭在列山主的后脖颈,那凉凉的手指也刺激了眼前的少年,他也忍不住凑近将她环住。这月底下,提酒的男人抱着微熏的女人,也是道好看的风景。
那入夜间是儇氏人醒过来经营生活的时候,这二十余日间,勤劳的儇氏人便将自己的村子在这松漠之间搭好了。这些屋子在白天里,奚人是不准进去的,只有到了夜间儇人从他们身体里醒了,才能自行归去。眼见一桩桩原先黑灯瞎火的屋灯又点亮了,便知道这时下有儇人要出来。那列山主忽然间就将她打横着抱了起来,向他自己住的一间独屋里去。
他这独屋虽然遮风挡雪,但窗子也只用纸糊着,风过时抖动,颇会让人不安。他将覆罗水姻放在床上,轻柔熟稔地解她衣裳。
覆罗水姻仰头望着他,一边忍他去解,一边说:“看来你在那么久远的时候,就知道要怎么解这女人的衣带。且又不急不忙,不见窘态,可不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人。”
列山主将她衣裳褪掉,往她身上倾斜:“少年人自有风流,如同姑娘。我替姑娘算过此夜之卦,雷风,恒。”
覆罗水姻道:“恒,你是说你我商议之事,不能有犹豫更改,要恒心持之?”
列山主道:“糊涂。‘雷风’,八卦之中下巽上震;‘恒’,久。”
“什么意思?”
此时外面似有几人走过,人声在外,窗纸一抖,覆罗水姻略一惊扰,紧张地朝着那外面望过去,突然间便觉下身一阵刺痛,有什么东西进了来,瞬间便焐热了她全身。
列山主朝她一笑:“我是说……巽为女,震为男,女下男上,此战将久。”
覆罗水姻禁不住□□出来,她这一声出,又分神去看那窗口,这样一来,身下更紧,那上面的人就越放肆,漫漫长夜,真不知此战何时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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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戎预料得不错。如果一夜没出林子,那景*营里便知道有队伍失踪,不可能不派更多人前来查探。所以他们不敢歇息,连夜赶路。
但自从那雷雨过了之后,岫儿便哭个不止,即便是喂奶也不能够让他安静下来。等他终于哭累了消停了些,却被非
非卓看出来在非苦的腿上,有一大片晕红又发黑了的血迹,这才知道方才他被那景国兵挥的刀伤了皮肉。
虽说是伤了皮肉,也能走,但血渐渐也不见凝住,给他绑了带又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他这腿仍然在失血,最终渐渐支持不住了。
非卓有些着急:“你怎的不能再坚持坚持,出了这林子你便想怎么歇,就怎么歇。”
阿戎止住他:“他这身体与常人有点区别,血是轻易止不住的。这样下去他没法再跟着我们继续走下去。”
非卓的目光里有些混沌,似乎在取舍什么。但非绝说:“阿戎,我们断是不能扔下非苦师兄。”
一向不爱说话的大师兄非艰,其实身体也并不好。只是一路能忍则忍,绝不拖累旁人。此时突然说了一句:“咱们四个师兄弟坐下等吧。”
大师兄是兄弟中的主心骨,虽然是个话不多的老好人,但他绝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他这么选择也绝非放弃,只是不能看着非苦留在这里,那意思便是,要是让非苦等死,大家便一起等。非卓此时也想通了,在地上坐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要是真来要咱们的命,死就死了,贱命给了,魂归佛乡去。”
非绝望着阿戎,走到她身边去,伸出两臂来触碰着她肩膀上的一点衣物,说:“我大概是帮不了你了,对不起。但你还有你的一双孩子,你还要将岫儿养得白白胖胖,能跑能跳,还要去寻檎儿,你还有很多事……”
阿戎道:“你知道我的。”
非绝看她坚定的眼神,她的眼神让他很安心。因为她根本就没有为走与不走彷徨犹疑过,更没有在那眼神之中看到同情,她就是心同他们在一起的。
没过多久,林中的风就大了起来,草丛树枝晃荡晃荡,阿戎站在高木上面望去,看见林里浩浩荡荡的大军向着他们走来。
大军很快将他们团团围住,师徒四人盘坐在地一齐唱起梵音经文,阿戎站在四人身前,抱着怀中哭泣的岫儿,打算便在此服软求饶,想办法说谎话出来,让非苦能看一看那军中的郎中。
或许是那大军头领看到和尚与妇孺的组合,一时没回过味道来,转身问:“这就是那打伤你们,打死吴贾,吴已的人?”
兵士说:“的确是他们,那女子身怀异术,恐属巫族,顷刻就将吴已喉咙刺穿,让吴假被雷电击中。”
那头领是个明理人,“被刺穿喉咙,那是人家本事过人,被雷电击中,那是他命不好。”
兵士只好称“是”,闭了嘴。
那头领大声道:“给我把他们都压下去!那女子和孩子,既然损了我们两条人命,就给我就地□□了。”
非绝扑过来道:“万万不可!佛祖……”
头领:“把和尚嘴都给封上,本将不想听他们叨叨念经。还有那流血的,叫人给他上了药。”
旁边兵士问:“怎的还要救治?”
头领:“你没见那是和尚吗,明王说过,僧人不能杀,若是给他死在我军里,让人传了出去,岂非要给明王问责?先压下去,还有用。”
听到这样的话,阿戎长吁了一口气。总算非苦有救了。他们杀她也杀不了,她边说:“你们先去等我。”
非绝仔细想想她的深意,便只好扶着师兄离去。只是一望三回头的,他一颗心揪着放不下。
阿戎望一望这站满了树林间的人,心想这一战也不知要打多久。孩子仍旧在哭,她将襁褓往下塞了塞,挡住他的眼睛,只怕刚出生便看见娘亲要从这么多人中脱身出去,会是太过血腥的场面。
忽然间风林萧然一片树叶乱飞,渐渐形成龙卷。那树叶在风中越卷越快,从阿戎身前那一片直卷而去,随后那风渐远,便见面前扫出一条空径来,径上连杂草荆棘都被风带了去。有的兵士互相对望,发觉他们之中,也少了几人。莫不是这一径直的范围里,人也被封吹跑了?
愣怔之中,有人又站到了阿戎身前的那小径上去。此时忽然落叶又随风至,在他脖颈划过,瞬间从他脖颈处渗出血来,随后便到底暴毙。
于是再没人敢往那清扫出来的道路上走了。
岫儿哭个不止,树梢上忽然有墨衣之人落了下来,便如神仙从天降落,站在她身边说:“他要吃肉。煮熟的牛肉,一日半两,早晚两顿。若是没有牛肉,也不要用马肉代替,试过了,他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