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戎请族人在松漠当中砍木搭建房屋。族人当中那老者方劳,原先就在儇氏管着造城通衢的事,以前虽然儇氏所居住的地方不像此地这么寒冷,但也是山林潮湿大沼之中,搭建木屋他最拿手。
这事有方劳先与阿戎、重樨、列山主灯人商量搭造,先让族人搭建六间通铺,四间男人居住,两间女人居住,当夜就让大家都住进去。
列山主是绘画高手。方劳年迈,这副身子也孱弱,也就在席上坐着叙述,看列山主拿笔将他设想的小村落画出来。儇人自千年前熟悉山林,从王族到山民无一不会打猎,他们男人就打算在此捕猎,再分出几人组商队出松漠,扮成景国人去换粮食、换棉花等。女人就做些棉被皮毛,给大家抵御严寒。
一晚上商量出来的事,剩下也就是将之付诸了。外面通铺搭好后,点选下来,活下来的儇人也只有三百人。这三百人挤在六间木房子里头,挤着挤着倒比生火暖和。
阿戎仍旧忧心,于是按照自己小时在野外的那样,搭好炭盆在屋子外面烧。房屋里被子也是不够盖的,尽管已经问覆罗水姻的奚人部族去借了,但是本身奚人躲在此处就活得艰辛,而且这三百个人都是叛徒的身体,他们什么也不懂,这些个叛徒在他们看来死有余辜,他们自然也不愿意借。
到了第二天早上,三百奚人从睡梦醒来,忽然间看见自己获了自由身,都出了这屋子。
屋外立着空手的阿戎,仅仅她一个人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站在门前,听得屋门开了,便转过身来。
奚人之中的长老看她手里没有蛇矛,便有些轻慢,走出来到处查看,就像知道有没有其他奚族人。
见四下没有奚族人驻守,许多人当下便打算出逃。
阿戎对着面前走来走去的奚人说:“各位都是因在梦中祭祀大会上忤逆了蛇矛和大巫,才会被从各地抓来此处受审的。原本若没有我们,想必此时已经被处死,或是被蛇矛杖了魂了。”
那些奚人就怕蛇矛,在她没说到蛇矛时,还不睬她,四处走走瞧瞧,成群结队地吵嚷。但听到蛇矛时,却都停了下来,满脸惊恐地望向她。
阿戎道:“我向大巫要了你们,从此你们就是自由民了。想做奚人也好,想做什么人也好,想去哪里也好,全都听凭你们自己。现在就可以离开。”
长老向前一步:“你说的果真?”
阿戎道:“不留下的,身心自由,只是到晚上你们入睡后,就会以儇人的身份在世上走动。而且因你们身上有儇人的魂魄,所以我特地嘱咐了,你们即便走到何处,奚人都不会与你们为敌。因为奚人与儇人永世交好。”
那长老道:“你这魂魄在我们身上,我们便如鬼魅一般,昼夜不歇,身子虚弱,再者族人也会瞧不起。更何况,等晚上这身子里的魂醒来,我们便□□控,又回到这地方。既是如此,又何必折腾?说是自由民,却不过是在诓骗我们。”
列山主和重樨在远处看着,重樨不解,问列山主:“何必对他们说这些废话?”
列山主嘴里擒着笑:“顺服是要他们主动地顺服,有些话是废话,路也是明摆的,那就得要他们自己来选。这是他们顺服于儇氏的第一个初心。”
此时有一长老很是硬气,拿起堆在门前的火炭,便向身旁的一妇人身上摔去。阿戎见到,立刻用蛇矛将火炭挑掉,说:“你若不走,便不能在此地胡作非为。”
那长老冷笑:“怎的,你能奈我何?我与你们儇人魂魄已经为一了,杖杀我,他们的魂也没了,伤我身,他们也会疼,有本事就来啊。”
“就是,有本事就来啊!”
重樨咬牙道:“这群人,分明是在欺负阿戎。”
列山主嘴角咧了咧,脸上神情满不在乎:“这便是欺负的话,那让人难受的就还在后面。”
重樨一听,便怒得攥住他领子,几乎将他提起:“即便你与我相识甚早,我也不许你伤害阿戎。”
列山主笑而不语,虽然现在被他提着狼狈,却也不跟他解释。
那方阿戎也被那个奚族长老说得一愣,一时沉默下来。规矩就是用奖惩定下的。但他说的对,若是他们想胡作非为,她因为儇人的魂,也不敢伤害他们的身体。
此时那些人便得意起来,还有自残的,便是自己疼,也要给身上的另外一个魂魄以不痛快。
阿戎情急下,呼吸便有些急促。怀中的檎儿大哭了起来。她烦心起来,想低头责打,却又只觉得不会,想见莫不是尿湿了就是饿了,便摸摸襁褓,没有湿,就知道她是饿了。
阿戎转身抱着檎儿回屋去,也不理会那群人的谩骂。见她被骂跑了,那群奚人就更底气十足,全都将那炭火拿出来,往她走的那处扔。
重樨看不下去,出去震慑了一番,但那些人已知道利害关系,也不怕他了,他这样一凶猛,他们便撒丫子地越发作。
重樨奔去阿戎的屋子瞧她,见她正一心一意地给檎儿喂奶,脸上露着笑容逗孩子欢心,一丁点儿都没受外面的影响。
重樨等着她喂完了奶。阿戎起身对他说:“你看孩子,若是哭闹得紧了,如何就能让他们不哭闹?”
重樨道:“你是说,给他们补给衣食,待他们好?但怕的是你待他们好了,他们越发把自己当做王霸了,让你服侍。”
阿戎道:“孩子打不得,骂也不懂。喂奶是个手段,但最终的目的,是要他安安静静地睡着。”她顿一顿,抬头:“让那些聒噪的,就去睡觉,白日里睡了,晚上我们的人醒来才能有精神。”
重樨哈哈一笑:“我还道你胸有成竹,是有了多大的计谋,反就是一个简单的主意。”
阿戎说:“我也不懂什么大道理,笨人有笨人的办法。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定然是要让聪明人来管。帮我叫列山主来吧。”
重樨答应后,便将列山主叫来。月梨和哈满带着几个醒着的儇人便去在那奚人间放了较重的迷烟。
列山主来到后,两人都客气地互相作揖,礼节完了,列山主才说:“您有您的办法,我也有我的办法。其一,定是奖励那些听话的,使他们尝到甜头。以后睡觉便当做惩戒。但那些伤人身体的,伤过一次,就分出一间牢房,专教他们进去睡大觉。”
阿戎说:“那个被长老所伤的妇人,还有胆小的妇孺,
就将她们接来我这屋中同住吧,我和月梨照料。”
列山主:“这,您的身子也不太好,会否太过劳累?”
阿戎道:“我没什么累的,比之当年,现下算清闲了。”
列山主:“其二,我会以山神、卜卦之说在他们之间传说。”
阿戎思了思道:“只是这样,我觉得不够。他们既然要是我儇氏人,就得彻底是我儇氏人。你便帮我,将儇氏的事迹书史,编成一些个小故事,妇孺都爱听这样的故事,往后还要教这些孩童学学儇氏的字,回去在自家男人耳根子天天嚼着,慢慢不对我们有敌意,时候久了,他们也就接受了做我们儇人。”
列山主道:“其三、我们不可能在这酷寒之地独善其身,必得寻得适宜生存之地。我们的族人灵魂孱弱,更需疗养,始终不能永远躲在这里。”
阿戎点了点头:“现下齐皇在覆罗水姻手中,覆罗水姻本就打算召集齐皇旧部,我们也要与他们一起谋事。”
列山主思索一阵:“王上所说的,是要与奚人一起,随后还会有齐国人近来,那这么多人在一起,人多心杂,总得找个所有人都信的东西来让他们一心。如今有什么学说,是平民们大多信奉的?就比如我方才所说之山神……”
阿戎眼睛明亮:“这个我还真知道。我瞧奚人之中许多妇人早上还涂黄面的,现在信佛的人多,我打算找一个人来帮我,在此讲讲经。”
列山主:“照理说信巫也是一种信奉,但覆罗氏将巫法当家学,是生怕别人知晓的,所以奚人多半不是信奉,而是害怕他们。你说的这佛……是最近的山神灵?”
阿戎:“您这一醒来,天下学说已千千万万了。”
列山主望着她,目光柔软,一双眸子含着笑意:“是啊,没得办法。我的王既然不读,那自然要我这相来读了。”
阿戎说:“那今夜族人醒来,你便替我召集他们,一同建村落,我先要去请那位最懂佛的人。”
阿戎说着,便抱着檎儿一个恍神间,进入了魂境。她要去找非绝来帮她这个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