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戎迷迷糊糊地睡着,眼前忽然透进一丝光亮来。她微微地打开眼皮,透过朦胧的视线,望见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那面孔低头瞧着她,也不知道瞧了多久。阿戎也望过去,但是眼皮睁不大开,只是淡淡地觉得熟悉,口中若有似无地说出一个:“龙……”
随即眼皮便又沉下去。等再醒来时,眼前果然有一个人,只不过不是那张她睡梦当中模糊看见的身影,而是寻姑。
寻姑向外谨慎地环顾一阵,对她说:“水姻让我来给您说说话。姑娘,您前途未可估量,但您现在涉世未深,太容易莽撞。按照律令,您是活不到现在的,您不要以为仗着景楚两国的施压,皇上他就真的不敢杀你。即便皇上是景国大军前面夹着尾巴的一条狗,逼疯了他也咬人。
阿戎咬着下唇,望见她,便想起那覆罗水姻要杀死她的孩儿,恨不能立刻起身,去将覆罗水姻碎尸万段。
寻姑叹息一声:“我不能与你解释太多了。水姻已将你随行来的那婢女和那傻子安置在这子午间,他们平日里在外做些洒扫,每日能给你过来送两次饭。”她说完便缩着身子从开着的门缝里溜了出去。
阿戎从那门缝当中望向外面,见远处有矮墙,矮墙上长满了枯藤,此时上面布着雪。
她望着那院墙仿佛有些熟悉,一思虑,好似是前几日夜晚从冰湖走回时,不知不觉经过的地方。
阿戎起身时,腹痛仍然挥之不去,那股狼心香的味道似乎弥漫在这周围,让她毫无力气。
“你们到底想怎样杀死我的孩子?”
她咬着牙关,低头抚摸。她是不死之身,她的孩子却不知是否会继承自己的身体。但这么多次头顶刀光箭雨,她的孩子都没有受到威胁,她曾以为它会和她一样。可听覆罗水姻说出“必先杀其子”的时候,她还是害怕了。若它和她不一样,若它真的会死呢?
阿戎不知道他们的手段是什么,喂毒?或是用这种迷香?或是像她们以前所说,覆罗氏巫应当有许多可怖的蛊毒,比如蛛丝陀螺,比如其他种种?
这狼心香死死地将她控住。她也想到那齐皇也定是因为这种手段被覆罗水姻所制住了。阿戎开始打量四周。冰天雪地里,这里并未有暖炉供她取暖,且冷室窗纸大部分已破,是久无人烟的地方。
对于阿戎来说,她今天就是在寻死。但她早已想清楚,今日完成父亲遗愿,无论谁阻拦她,她都将不管不顾地离开这地界,独自找寻静谧之地去好端端地等着这孩子出生。但覆罗水姻阻断了她的路,眼下却又怎么逃出去?
“姑娘?”
“阿戎!”
熟悉的月梨和哈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阿戎往外探了探身子,虽然虚弱,但好歹还能撑起身体。
果然月梨与哈满走了进来,只是他们进来时脚上叮咚作响,这时才发觉他们两人都被锁了脚镣。这脚镣拖着长长的链子,不知道是绑在何处的。
他们两人手里捧着饭菜,在门内放下。脚镣已经松到最长,他们进不来了。阿戎拖着身子往外挪了几步,那狼心香更甚,直直要将她胎动得昏死过去,她只好又退回。
哈满与她目光对视上,便忽然间哇哇大哭起来。月梨跪下身,尽量离得她更近些,握住了她的手。
“姑娘……”
阿戎瞧瞧她变得蜡黄的脸问:“这些时日发生了什么?”
月梨道:“我们倒还好,就是进了大狱,每日里盘查。我们按着云中侯当日的吩咐,说是萧家的奴仆,狱卒到时没怎么苛待我们。只是昨日突然将我俩从狱中提了出来,说是来伺候主人。我们来时,才发现锁着的是您。姑娘,这是怎么回事?瞧您的模样,也是受尽了苦头……”
阿戎微笑说:“不碍事,我们迟早能逃出去的。”
月梨愣了愣,点头说,眼角流下一行泪,但嘴角却也是激动得颤抖着笑:“我一定想办法让姑娘出去。能出大狱,已是托了姑娘的福了。一起同来的许多人,都被当做了景国的奸细,没能活过去……”
哈满已经瘦了一大圈,几乎从个憨胖子变成了瘦小子。他哭了一阵也累了,坐在地上,眼睛圆溜溜地盯着给阿戎送来的饭菜。
阿戎问月梨:“他们给你们吃食了么?”
月梨强颜欢笑:“我们不缺这点吃的,哈满就是馋嘴,自己吃饱了还惦记旁人碗里的。”
此时哈满肚子咕噜一声,显然便是饿着的。阿戎将饭推过去:“你们吃吧,没什么要让我的,我又饿不死。何况前些日子一直大鱼大肉吃着的。”
哈满倒是像得了令一样,欢欢喜喜地捧起碗。月梨却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来,恨不能打他一巴掌。
月梨说:“您不吃是不要紧,您肚子里的那个呢,也饿着?”
阿戎收了和悦神色,命令道:“哈满必须得吃饱了。他是我亲弟弟。”
哈满开心地又捧起碗,伸手就抓着饭往嘴里送。月梨这次便没有阻止,只是有些心疼地一遍遍揉搓阿戎发凉的手掌。
“送完饭就快点出来,时候够长了!”
两人的脚镣被猛地一拉,哈满的饭碗都飞了起来,咣啷啷掉在地上,好在饭已经被他都吞进去了。月梨拉起哈满,踉跄地走了出去。阿戎那时便知道,覆罗氏是用尽歹毒心思都要困住她了。
到了晚上时,他们又来了一回,这次脚镣拉得很紧,月梨放下了饭食说:“今日伙头不大高兴,姑娘,咱们先不与您叙话了。这些东西您可得吃了,已经一整天了。”
哈满也说:“阿戎,哈满饱了,留给你。”
待两人离开以后,便有侍卫走过来,重重地将房门关了起来。这一天的寒气,终于在晚上时被阻隔在了门外。阿戎将那晚饭拿起来。见虽然是冷饭,却是哈满与月梨在自己身上捂着了半天的,并没有这大冷天的冰感。
她拿起饭,也没有筷子给她,她便抓起一口正要送到自己嘴里。忽然这时有人从她身后抓住她的手,将她手里的饭扔了出去。
那只手是男人宽阔的手掌,拥有细长的指节,干净的指甲。阿戎正想回头,那人却从后面说:“没有什么好看的。”
这声音很是陌生,但在厚重的男人声音下,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温柔。她的头几乎靠在那人肩头,他用指头将她手上的脏物去除,随后
后他的手心握住她的手背,蜷回去握成也一个大拳头抱着小拳头。阿戎的手不一会儿便暖和了。
掌心的温度从指间一直穿到心窝。阿戎仍然想要转头去望他,他说:“你不要乱动。这狼心香,不动便不消耗你精气,你便能恢复些了。方才睡着时,是不是并不觉得太冷?那便是因此。”
“我给你带了热乎的好吃的。”那男人的声音里有些孩子般的兴奋,阿戎感觉道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热腾腾的纸包,打开来一看,是泛着油光的烧鸡。
阿戎饿坏了,拿起烧鸡啃下一块肉来,心满意足地咬了咬。这一咬之后,才觉得不好,万一这里面有毒,要坏了她的孩子怎么办?
可这不争气的喉咙已经将那一口咽了下去。阿戎的精神已经不由自控,这龙心香刺激之下,她只觉得自己腹中的孩子在争着抢着要吃东西。意识已经被身体里的小东西操控一般,她对着那烧鸡一顿啃食。
那人笑着说:“好吃归好吃,但你不要晃身体,精气流失了可难补回来。””
阿戎果然停了下来,缓慢地嚼口。他说的对,只要她身体不作许多动作,她的精神就不会流失得太快。她现在思维清晰了些,便觉得方才是连嘴馋都应当克制的。
身后的男人无奈:“没想到你吃东西时是这模样。”
他的胸膛心跳就在她耳边,那律动听起来和她一模一样,就好似那颗她原先戴着的绿琥珀,那刻小小的龙心如现在一般和她一起跳动。
她忽然间便醒悟过来,这时出现的人,就是那夜从琥珀之中薄雾一般冲出来的东西,他变成了一个人,不,他既变成了一个人,又变成了一条龙。
阿戎口中低声问:“你为什么躲在我后面,不让我看见?”
那人说:“不是我不愿让你看见,只是能够在狼心香下走到你身后,已属不易。若想让我天亮时离开不被守卫发现,我现在就需得原地不动,保持精神。”
阿戎继续说:“你是女人所生之龙,你的心一直泡在琥珀之中而得以不死,我父亲说,心不死则龙永生。”
那人嗯?一声,随后说:“不对,若心不死,人也是永生的。但这世上还没有心不死之人,也没有心不死之龙。等到了命数,谁也躲不过。”
“我也是如此吗?”
“你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