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歇的手指在盆中冰上碰了一碰,那冰便层层融化开去。他用手搅动盆中融水,不一会儿水便在这冰雪天里散发出腾腾的热气。他除尽衣衫放在一旁货架上,随后走入盆中坐下。暖水覆盖在他胸口,他倚靠着边缘微微喘息。也不知道是水温还是自己,总觉烧热躁动。
门开了开,一股刺骨凉风透入,他忽然神思清明了一些。等那门再关上,这房里的地上又多了一摊血水。
慕云歇看见地上趴着的阿戎,忽然心中悸动。
她的身上有血的味道。这不是人血的味道,不是鱼血的味道,不是蛟的味道。是龙。
她脖颈和手腕缠绕着的那堆看似人肠一样的东西,是他所知这世上最熟悉的,也是最珍贵的东西:龙筋。
慕云歇眯着眼睛,想起方才他骑马跨上冰面的一幕。
血海之中他看见那蛟腾出几十丈多高,发出惨烈声响。一个女孩骑在蛟头,双手各握一根锥,毫不犹豫直插入蛟双眼之中。随后她从蛟身后岳,每隔一尺扎下一根锥,扎满蛟身后纵身跃上海雕背部,以狼血从蛟头撒下。
蛟怕狼血,屠龙之族千年技巧,他看着那头蛟凄厉声嘶,头朝后跌入海中。将自己的肚皮仰面暴露给敌人,此蛟必死。只见女孩拿起叉戟,那叉戟在电光中银光大现,随着她一声厉喝直插而入。她手不松懈,将戟上利刃朝下,一声撕裂将那蛟腹剖开数丈许,伸手进去,猛地一抽!
蛟绝望大叫,眼睛望着自己腹部喷出的鲜血。那女孩手中拔出的是已经成型的母蛟的孩儿,
它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便被女孩以袖中匕首花开背部,抽出长曰十尺的筋来!
自古来,龙为公,蛟为母。此蛟承龙脉,才导致今天的死劫。屠龙者从来无法见到和伤到真正的龙,却只能在蛟腹中寻找龙的踪迹。这一场博弈它输了,蛟在彻底的痛苦之中摆尾扫去,这一扫击中了女孩的胸口,可也使出了它最后的力气。它头朝水面重重拍下,血水激出数里,海面一时翻涌,它身体垂下带动吸龙卷,漩涡随着它沉入海底。
慕云歇目睹了这一过程。在蛟龙伤她的那刹那,他纵身将她接下,稳稳落入马中。她看着他伸出手,目光中略有惊奇,但口中为血所堵,丝毫说不出话来。过得片刻,她闭上了眼睛,手也垂落在胸前,唯有握着龙筋的手丝毫没有放松。
“醒了?”慕云歇低语一声,压制内心的躁意。
他的声音深沉,带着刚睡醒似的沙哑呓语,阿戎听来,身体已经忍不住滚烫。她沿着木盆的盆壁爬起身来,用胳膊支撑着盆边直勾勾地望向他:“醒了。”
她开始喘着粗气,渴望眼前的净水。她试了试站稳,一件一件将自己身上的血湿衣物剥去,留下龙筋在自己胳膊上满满地缠紧,随后身体向水中一倒,跌落进来。
有了暖水挂在周身,她才觉得呼吸畅快了些。
慕云歇透过水面氤氲的蒸汽望过去,她沉在水中的身上有数不清的伤口和烂肉,有些是夹杂了冰碴和泥土的。水盆里的水在她迈入时就已经变得浑浊,并且夹杂着海水的咸腥味道。
但他对这种泥土和咸腥并没有丝毫的不适应,他只是继续用他神奇的手指在水面上轻轻碰了碰,那水中已经融化的盐和飘荡的泥土全都聚拢起来,就仿佛他是大地的母亲,他张开手掌之后,这些东西都变成了裹挟的一颗丹丸落在他掌心里,随后他将这颗和着泥土和盐的丸球扔在了地上。
阿戎没有看到这些,她只是靠着桶壁大口喘息,没喘息一下,她就能呼入呼出更多新鲜的空气,这意味着她在恢复生机。
慕云歇透过静水继续观察她的肌肤。或许他想弄干净水,并不是出于他要沐浴的需要,而是想看清楚在她身上发生的变化。她身上的的伤口正在水中慢慢地自愈,殷红的破口正慢慢地缩小,越来越小,很快便自行长在一起,变成了大约一月才能长成的显露的疤痕。
他闭上眼睛朝后仰头,在水里微微打盹,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听到水中很重的扑腾的声音,他睁开眼睛朝她望过来。
在暖水中的阿戎沉了许久才冒头来,身上的所有疤痕都已经消弭。这不禁让他略觉惊奇。她的眼睛很大,此时也在一眨一眨地观察着他。似乎也察觉到他与常人有着不同。
慕云歇觉得自己在常人中隐藏得很好,若有不同,那大概就是气宇不凡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
阿戎望着正在俯视她的这人。他的身体洁白如玉石雕刻,腹胸紧实如最强悍的猛士,可他的表情却看不出半点波澜。
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身体由不得自己的靠近,水将她送到他面前,下身几乎要贴住。
“你想干什么?”他唇微微动了一动,声音从喉咙发出。
“我们族人身不藏垢,守心如一。我只是要洗干净。”说了一会儿后,她盯着他的眼睛:“我见过你。我做梦的时候见过你。”
慕云歇没有躲,面对着她几乎贴面而来的热气,他回答道:“很多人都如此说,并没什么稀罕。”
他眼睛向下看去,见她脖颈间带着一个红绳系着的玉牌,上书:“儇氏”二字。
“你叫什么?”
“儇戎,旁人都不识儇字,我也不会写他们的字,于是他们都不喊我姓氏,叫我阿戎。”阿戎的目光已经开始迷离,眼前出现了幻觉。
儇氏屠龙之族,上古所传。此时阿戎撑着盆边的两臂已经不支,肌肤完完全全和他贴在一处。他的某处滚烫起来。
“儇,黄帝之子。你见到的人多是乡野村夫,孤陋寡闻再正常不过。”慕云歇把手伸出来,阿戎看到他的拇指上带着一块翠绿的扳指。
“这是大楚皇帝给我的东西,他给我的时候说,这是身份的象征。”他原本只是看她好奇,介绍这扳指的来历,说到最后,自己却噗嗤一笑,似乎对“身份”这种东西很嗤之以鼻。
“你觉得人世上有身份这种东西吗?”
阿戎盯着那个扳指。这种翠绿的颜色像是她的琥珀。她有一块父亲给她的琥珀,那个琥珀里装着的是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非常的小,几乎就如这扳指上翠绿的玉石一样。
而且也是绿色的。
“身份……就是我耳朵里的那个声音,一直在告诉我,我是谁,我要做什么
我为什么要做,我还要坚持一辈子。”
慕云歇盯着她的玉牌问:“杀蛟是为了什么?”
她听他这么问的时候,像换了一个人。他忽然就变得凌厉,仿佛她杀的那头蛟河他颇有渊源似的。
“为了屠龙。”
“屠龙?蛟母腹中的龙子不过几十年才现一条,真正的龙隐匿于茫茫人海,如何能杀得?”
“我儇氏人世代以此为生……”
“以此为生,是卖龙肉吗?那为何只将筋抽出,而将那还没成型的龙尸抛于大海?”
阿戎一时语塞。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父兄死去后,她只顺服于祖宗的信念。祖宗的东西,必须有人传下去。
“我们族人历代生存的信念,就是要让孽龙消失于世。这并没有什么必要去问为什么。”
阿戎血气上涌,把嘴巴伸过去,盯了他一会儿,看他也没有拒绝,于是就忽然间衔住他的下唇。衔了一会儿又觉得力度不够,于是使劲地用牙齿咬下去。听到他喉头闷然一声,他的下唇也渗出血来。她把那血舔掉,再次咬住,这时他却不听话了,趁着她的牙齿松懈就将舌头突进去。这舌头好烫,好滑,似乎泄入了强大的气劲一般让她无力推开,只能随他而动。他的舌头开始舔她的舌头,两个舌头搅在一起就像水蛇互相搏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