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戎站在门前,望着地上的那一摊白骨和粉末。觥筹交错地走来走去,地上不免翻酒有污。有眼力见的婢女将那石灰般的东西扫起,不免也心中疑惑地多看了几眼。
随后听着有人喊她,那婢女便再将桌上的鹅骨一起收去,往那外边去倒。
阿戎仍然静静地站着,目光里满是茫然失措。
寻姑这时叹了一口气,阿戎直盯盯地望着前方,嘴巴里却在问:“你看见了吗?”
寻姑有气无力地说:“奴婢刚才什么也没看见。”
阿戎眼睛里少有地掉下一串泪,泪挂在脸上,顺着下巴向脖颈而去。但她的脑袋很清晰,她继续问:“你说刚才……你什么都没看见,怎么知道是发生在‘刚才’?”
寻姑咽下一口口水:“好歹奴婢也是奚族人,虽然看不见是什么东西吃了人,但却能分出什么东西是人身上的。老实说,人之生死有命,奴婢发现死的不是我,看见尸骨也不过一眼痛心,一声感慨罢了。”
阿戎声音颤抖:“我杀了一个无辜的人。”
寻姑这时候说:“现下你魔怔了,这不是你做得出来的事。我早就瞧见你脖颈里带着的东西是个邪物,便如我覆罗家的蛛丝陀罗,我们带之没什么关系,要是让那些个不明事理的人摸着了,就是立时死,尸体是炭黑的颜色。你啊,随我去见一见我那侄女,我爹说过,水姻能面见阎罗死薄,通晓*福吉凶,她也许能开解开解你。”
“开解?告诉我那人的死是天命,和我无关吗?”
“那本来就该是如此。”寻姑在前带路,带着这个看起来懵懂的大姑娘。阿戎的年纪要比水姻大,但容貌却仍然像个十六七的少女,水姻虽年岁小,却是活脱儿一个经见过世面的成熟女子。
寻姑将她领导冷宫帐外,一股寒意铺面而来。冷风吹着身子,阿戎眼见风里夹着雪落在睫毛上,她往寻姑领着的帐里一钻,帐子点着红炉火,发出温温吞吞的光亮,十分暖和。
“水姻,来人了。”寻姑在里面瞧了一阵,没看见人。但阿戎已经看见了那双明亮而深沉的女人眸子,那人的眼睛秋水一般,阿戎走近了去瞧,问道一股男人的味道,忽然皱了皱眉头。
覆罗水姻这时走到炉前,将蜡烛伸过去点燃,把烛台放在一边:“这里没别人,只是气味不大好罢了。你是想问我,你胸前的那颗石头?”
阿戎亮了目光,知道师巫当中自古来,就有那样看破天机的本事。
覆罗水姻走过来,两人约摸着齐高,覆罗水姻穿着一身红色的斗篷,在忽明忽暗的昏黄光下有种阎罗森处走来的使者之感。
覆罗水姻拿出一颗丹丸,那丹丸外裹着绿色的粘稠东西,像是肉糜,但又不是,里面透出龙涎香的气味。她将丹丸吃下后,闭了一会儿眼睛,随后睁开来,伸手探去阿戎的锁骨。
阿戎本能后退几步,覆罗水姻露出一抹似有若无地笑,无骨似的慢吞吞说:“给我摸它一下,就知道它为什么杀人了。”
她再次伸出手来,阿戎这回没有躲,任凭覆罗水姻摸着她锁骨,顺着那根绳子进去,将龙心琥珀拿了出来,捏着把玩一阵,又闭上眼睛。
覆罗水姻捏着那颗龙心琥珀,忽然感觉到那嫩绿色的壳内有心脏的跳动声。那跳动声比她的慢许多,她沉下心来,静静地与它的律动齐平。随后,遁入黑暗之中。
黑暗当中有一束光亮照在一个男人的头顶。那个男人躺在一处水泊旁,头枕高石,以杂草裹身。她慢慢地朝着水泊靠近,端详着眼前的人。他有着狭长的眸,单薄的唇,年轻的身体,洁白如女子的肌肤,但肩膀和臂膊露出的地方却是紧实突出的*。
男人的喉咙忽然间动了动,似是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他脖颈上的肌肉牵动出一道弧线,眉浓黑而长,闭着眼睛躺在水里,似是死去,又或是……似一种新生?
这时覆罗水姻眼中跳过久远之前的景象,一个妇人穿着古老的打扮,身前是一片血海和残尸,她跪下来望着地上的一具面上染血的尸体,那尸体有着眼前这男人的轮廓,妇人对着他哭了一阵,用匕首挑开了他胸前的衣衫,随后直插而入,在他的胸口割下半个圆去。
忽然间尸体睁开眼睛,对着她看过来。覆罗水姻刹那清醒,回到方才的水泊之中。那个男人此时微微眯着眼睛看过来,视线与她对上。
他的下半身掩在高草之中,瞧不到身体器物的模样,他颀长的*,肩膀宽阔,肌肉恰到好处,仿佛有人精心地雕琢过,每一分棱角都似在描述一种不可言说的男人风味。
覆罗水姻的心里一动,但紧接着闻到一种诡异的师巫味道。那是她曾祭拜过的奚族祖先墓穴经久不散的味道,祖先们埋葬的地方,上空都飘散着那样的味道。
忽然脸上有倾盆大雨浇下,刺骨的寒冷使她睁开了眼睛。她这才发觉自己躺在地上,她的好姑姑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个水桶。
“你方才躺在地上像死了一眼,呼吸也全无,姑母着实没办法,只得这样叫醒你。”
阿戎盯着她问:“你看到了什么?”
覆罗水姻咽了一口唾沫,“这是邪物,唯有我才能镇住他,否则他会杀光这里的所有人。”
“是什么邪物?”
“是啊,水姻,你快说来。”
覆罗水姻站起身来,盯着阿戎:“你将这个留给我,否则不出十日,西京内外尸横遍野。”
阿戎手中紧紧地捏着琥珀,一话不说地沉思着利弊。
覆罗水姻深吸一口气:“你现在除了长生,根本是毫无用处的羔羊。不听我的,便只能永远为人掣肘。”
阿戎听到她的话,脑袋里浮现出那个名字。
覆罗水姻替她说了出来:“慕云歇?”
阿戎似乎信了几分。覆罗水姻微微一笑:“此物你可每日来看,我不会伤它分毫,但它要在我这里养着,我才能控制住他。”
一旁的寻姑也劝说道:“宫里死人迟早会传开,若是再出现这等事情,南面不怀疑到您身上,您自己不怕,但总要考虑孩子,您就信任我这一回。”
阿戎因着那婢女的死,仍旧在困愕当中难以走出来。她佩戴的这颗绿琥珀俨然便是一个杀人凶器,而师巫……确实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阿戎脱下那绿琥珀,将信
信将疑地递给覆罗水姻。随后有些出神地走出帐子去。
覆罗水姻从后叫住她,叹一口气对她说:“名字于你心里那个人,不过是何拈花一样随手拿来,随手抛去之物。那人想借你的肚子,生出一个长生不死的孩子。他迟早会来抢夺他的子孙。”
阿戎只觉得一口血腥从胃里上窜,腹部忽然疼得厉害。只是这一次疼得与以前都并不一样。方才似乎是肚里的那个生命动了,他在踢她吗?
她揭开帐帘奔出去,覆罗水姻望见帐帘落下,松了一口气。
寻姑说:“可算是把她唬住了。不过今日里我也吓没了半条命,总以为自己要死了,好在后来转念一想,怎么说也是我一手把你拉扯到现在,你要是算出我要死,你前日还能这么痛快儿地和男人满地打滚?”
覆罗水姻没有说话,皱着眉头似乎在沉思。
寻姑道:“你说这个东西,比她肚里的那个还厉害?”
覆罗水姻道:“这个玩意与人的十月怀胎类似,都是需要将养之物。胎儿透过脐带吃母亲身上的东西,但这玩意却是要滥吃的。”
寻姑有些害怕:“你不是要……找人给它吃吧?”
覆罗水姻:“我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我用我的血来喂他。这样才能让他将来听命于我。”
“那……那你不怕它把你吃了?”
覆罗水姻端详着绿琥珀:“他见过了我,不会舍得吃我。”
寻姑心有余悸地指着门口:“那她怎么办?”
覆罗水姻抬头望了望门口:“她既然肯把祖上的龙心脱下来给我,依着祖先的规矩,我便得许诺她同等的东西。”
寻姑又问,但覆罗水姻已经在认真端详手上的玩意,丝毫不理她了。寻姑从帐子里走出来,见阿戎已经不见,便又回去问她侄女:“那女人跑哪去了?”
覆罗水姻冷笑一声:“姑母,我只是个巫,不是旁人肚子里的蛔虫。”
寻姑悻悻地走出来,回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想起方才水姻说那姓慕的什么人只是借腹生子,顿时怕她想不开要轻生了!
寻姑慌忙命耶律澋派侍卫去四下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