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那我作为王上的亲妹,儇国的悯姬,也不算是儇氏人了?”
“与外通婚还能如此理直气壮,你……你可还当我是兄长吗?”
“按照我族规矩,我只能嫁给兄长你,才能保持血脉纯净。兄长爱我,不杀我,却要让我亲眼见证你杀死我的儿子。我当然当您是兄长,因您的仁慈,吾与夫君,与吾儿,将永世不忘。”
身着古老衣裳的貌美妇人站在台阶下,那台阶上有个人头顶着冕旒,应当是王上。他们的身后跪着一名被绑的冷峻少年,跪在长天之下。穿着古老衣裳的王上站在他身后,举着刀此时天空大雨落下,有青龙之光盘旋于顶,雷声以为龙啸。
少年望一眼母亲,他的母亲和她一样冷漠,当他的头颅被砍断后,她母亲一滴眼泪未落,将他的头和他的身子抱走。
无人的野丛之中,老奴用针线将少年的头颅与身体缝上,随后从怀中递上一个小瓮罐:“悯姬当年所留之胎盘龙血,老奴已经取来。并和龙涎香、血蜜、万年骨脂,以奚族古方铸成此浓浆。”
悯姬将那瓮罐接过来,偏头望向他:“知道了,你快走吧。”
老奴道:“觋是主人身上的一只跳蚤,不跟随主人,便无食可依。请主人不要将觋抛弃。”
悯姬淡淡地说:“奚族人甘为人奴的规矩,该改一改了。”
老奴道:“觋看清天下之事,过去之事,未来之事,无人可真得长生,无人可永不为奴,觋愿世世代代跟随主人,尽主人之事,听命运安排。”
“无人可得长生?这世间千秋变幻,吾儿将万寿无疆。”
很快刀枪与脚步传来,老奴道:“觋为悯姬阻挡一会儿!”
悯姬为少年拨开身上衣裳,在他洁白的左胸口以匕首划下,将跳动的心脏周围的血管切断,以手捧出。外面刀光剑影与喧嚣之声仿若完全听不到,她看着自己孩子的心脏,将它放入到那承载着脓腥骨脂的罐中。
——
覆罗水姻将这颗龙心琥珀放在自己的面前,一遍一遍地透支自己的巫眼。但她看到的东西着实有限,她想看到的是未来,至于过去……她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不过唯一有用的,便是知道这琥珀是奚族老祖宗所制。奚族的祖宗穷尽世代毕生力量,皆是为了给旁人当一只跳蚤。覆罗水姻看到的这些,可并不能让她得到一丝祖宗的安慰。倒是让她更痛恨这个为奴的血脉。
而现下她关心的是,怎么让这龙心,成为自己的奴隶呢。
她吃下最后一颗丸药,那丸药是她通灵的唯一命脉,以她与男人最炽烈之时的□□为用,融配古方,才能通灵。这是最后一颗了,这颗用完,她得再与男人交合。
她将交合这件事看得无比恶心,却又不得不去做。即便她天天与男人那样,也要十天才能做一颗,而一颗只能看见瞬间。
谁叫祖宗一代代传下来,能力越来越差,到她,是比她祖父要强了许多,但也仍旧不能持久。
她下定决心,将丸药吃下去,一瞬间那龙心琥珀又戴回了阿戎的脖颈上,阿戎年少不过十来岁,在她面前站着一个男人,慕云歇,他正安静地盯着龙心。
“我在这世上太孤独了。蛟生之龙非我族类,唯有你。”
忽然间眼前又漆黑一片。覆罗水姻醒来,头一阵剧痛。今日通灵了太多次数,几乎要昏死过去。虽然痛苦,她却忽然想要大笑,这世道乱了,乱了。老祖宗说,龙潜于渊,则天下太平,龙出于世,便是氏巫时代再临之标志。奚族巫人,也该自己做主一次了吧?
冬天很快就过去,三月初一,奚族各部将于秋潭祭祖,到时候她要用龙心来让各部齐心,不再听命于将亡的耶律氏。
那么现在,她首先得找个契机,步出这个冷宫才是。
——
冬雪里的野地寂寞得很。阿戎站在一颗很大的雪树下,回头看见有一匹马奔过来了。马上坐着萧不烟,一身翻毛利落,马上扬鞭的模样,到了阿戎面前急急下马,奔过来:“我的婢女十五,她怎么了?”
萧不烟早前从宴会上出来,才发觉十五不见了。宴会上宾客众多,又都是亲族,吃吃喝喝叙话,各家婢女们也都忙前忙后,一时没有看顾住,她消失了也没发觉。等到宴会完了清点回府的时候,才发觉她不见了,这才央人在宫里找了半天也找不到。
巡兵这时候过来传话,说“路上遇到一女子说,十五的性命她会给您一个交代,要您去大槐树下找她。”
萧不烟当时听得“性命”二字,又问他:“她是要做什么,要用我的人给我一个下马威?”
那巡兵只是个传话的,什么也不知道。旁边几个亲戚听到这事,在旁还正在劝她别生气,缓缓想办法。再不济可以请皇上做主。
萧不烟性子急,乍一听脑袋已经嗡一声炸开,看见马匹备好就上去,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就奔了出去。
眼下火急火燎地站在阿戎面前,口里呼出的气雾还是暖和的。
她看到阿戎的脸上有些冻坏的红泪印,看她的模样不知是方才遭受了什么打击。
阿戎说:“你来得还算快,若是慢了,我可能会改主意。”
萧不烟本来犹豫了一下,现在看她说话不敬,又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衣领,怒目而视:“萧温,我和你之间,或许因着晋王有些误会,但十五随我这么多年,我视为亲妹妹,你到底将她怎么样了?”
萧家亲族之中女眷一般都直接叫小字,少叫那专门起的汉名,这么直呼大名,就是生分的标志了。
阿戎也没有阻止她。但面上一直苍白如死灰。
“我方才走在路上想……有的人按着原来非方式,本活得很好,偏偏因为另一些人的出现,不得不落入凄惨的境地。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你本来应该嫁给晋王做正妃,将来许会成为皇后。我本来应在山川之间苟活,将来嫁给一个会打猎的人。你的十五本来应该好端端地活着……”
萧不烟此时已经急疯,举起自己手上的鞭子想威胁她。阿戎轻巧将她鞭子除下。
萧不烟这时才发觉,自己莽莽撞撞也没有带人一起来,就算跟过来也得再多等一会儿。她的鞭子现在抓在阿戎的手里,她心里忽然害怕,后退一点,鞋
子陷进雪里:“你给我说清楚。你要是想打主意,打我的便是,她一个小仆婢能奈何你什么?”
阿戎说:“你是在哪里遇上了狼,带我前去。”
这一句是她第二次问狼的事了。萧不烟奇怪:“这和十五有什么关系?”
阿戎扔掉手里的鞭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冷冰冰地抵在她的喉咙上。此时后面的侍卫也已经跟来,很快将他们围住。
萧不烟不敢说话,惊恐地望着她,只好答应说:“我带你去。”
阿戎抓着马缰,用匕首威胁她上去。萧不烟上了马,以为得了机会,便要控马逃跑。但没想到阿戎动作那么快,已经翻身上了马,坐在了她的身后,仍旧以匕首对着自己的脖颈。
萧不烟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向着她早上打野味的那地方跑去。一边走,一边向她有意识地示点好,服点软。“大同府的宫里的确有个小野趣园,十几匹狼是人分圈养大的,吃的肥,像狗一样没什么野性。早上我打狼来,是扯了狼皮作礼用的。”
阿戎不说话。萧不烟自然知道那种真正要杀人的人都是冷酷无话,手起刀落。她战战兢兢地,也不敢提十五,也不敢提“放了自己”这种话。只是乖乖地将她带到地方。
身后的侍卫们一直跟着,也都小心翼翼怕惹怒了阿戎,反而真的害死了郡主。
等到了野趣园的狼圈外面,阿戎见里面按着圈分了六间,总共有十三匹狼,确实都和萧不烟说的一样,是人养大的肉狼,一个个在里面趴着,见人见惯了,也就在原地趴着看。
阿戎拽着她后衣领一起从马上下来,这次没有再用匕首抵着她,反而独自一人纵身一跃,从高栅栏上面跳进了狼圈。
萧不烟得了自由,撒腿奔向侍卫们身边,但仍然怀着疑惑望向那狼圈里面。
阿戎从圈内一一打开卷门,狼愣了一愣,从那圈门往外依次走去。
侍卫们拉着萧不烟,向后退却,萧不烟甩开他们:“都怕什么?”
阿戎用匕首在自己的手背上划出一条口子。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来,群狼闻着味道,缓缓地围在她身边。阿戎于是上了马,朝着覆罗氏的帐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