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戎吃了一惊:“你是说我会杀死她?”
寻姑把头转过来,盯着她露出诡异的微笑,做模样在她身上嗅嗅,好似嗅到什么香味一样嗯哼一声,说:“你身上这么浓的血腥味道,不像是没杀过人的,还吃什么惊呢?”
阿戎瞧着她的模样,眼睛里似乎有种嗜血的渴望,似乎前面若是有血迹,下一秒就要将狗舌头伸出来了。阿戎说:“杀人不是本能,只有自己被逼上绝路了,才会以此来让自己脱困。如果有旁的方法,也断不会把人的性命当做攀爬的手段。”
“攀爬?你到是学得很快。在宫里就是得攀爬,你以为可以安顺其然地熬年份,旁人自然就会尊重你,不然,旁人见得你越久了,越觉得你是这皇宫陈设里多余的一块东西,不想办法把所有的陈设都换成他们自己想要的样子,他们是不会罢手的。所以攀爬,便是不让别人把你拿掉的办法——你得把自己变成对旁人有用的样子。”
阿戎:“你说的‘旁人’是谁?”
寻姑:“这就广泛了,奴才心里这人是主人,女人心里这人是自家男人。我心里是我父亲。不过在宫里,“旁人”有很多,因为大家既是奴才,也是女人,还是冠以父姓的乖孩儿,找准自己的身份是很难的。”
“照你这么说来,你首先是你父亲的女儿,隐在大齐宫殿中的奚族师巫,那么你和你父亲想在这里得到什么?”
寻姑将自己的视线收回来,微咧开嘴角,目光变的警觉:“你的好奇心倒是和父亲所说的不大一样啊。”
“见到你父亲的那时,和今日相比,定然是有所不同了。”
阿戎盯着远处的勤殿,那门此时打开了,几个推门的侍从先走了出来,随后耶律澋被皇帝身边掌权的侍从请出。耶律澋站在殿前远望,一眼就和她对上,略微抬了抬手向她致意,快步地走过来。那身后的侍从稍稍年迈,但穿着在一堆侍从里却是最好的,跟也跟不上耶律澋的脚步,只好一路小跑,临到了阿戎面前,才停下皱着眉头审视她。
阿戎今日里穿的是寻姑给准备的袄裙,外面披一件灰色长披风,其实就是一般齐国贵族姑娘冬日装扮,实在没什么奇怪的。但老侍从对着她看了一会儿,再转头瞧了瞧耶律澋,正巧看见耶律澋那望着姑娘的含笑的眼神。
他也不说话,只是眼睛里透出点复杂的意味。
耶律澋拉住姑娘开始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说:“这么冷的天,在屋里等就好了,做什么要出来接我?”
阿戎朝他笑笑就算回答。
寻姑跟在耶律澋和阿戎身后,看老侍从这是要送送,于是问:“大石宰眼骨碌都要掉出来了,怎么的,没见过亲热的?”
那大石宰停下来把寻姑拉到一边道:“燕都来报,过几日女真人要派婚使前来说和,以景国郡主礼嫁这萧温给晋王,并且索要岁银五万两,绢一万匹。”
寻姑撇撇嘴:“这是国事,我可不懂。”
大石宰急了:“唉,你父可是大师巫,他若在,必定早早占卜出这一连串的祸事了,你说你怎么就没学到他半点皮毛?”
寻姑冷笑一声:“大石宰这样说奴婢,奴婢也惶恐。我覆罗氏这能耐是看祖宗给不给饭吃,传到我这一代不济,开不了这天眼啊。我父亲倒是能开,但吾皇那时不爱听,还因着没捕到头鹅杀了我阿弟,让我覆罗家断了子孙后代,把我父逼上了绝路,这您都忘了?”
大石宰左右看看,赶紧捂住她的嘴:“别再说了,你自己不想要命,你们奚族老小你也不管了?”
“我奚族人世代为奴,我管和不管又有什么分别?”
“那远的不说,说说你阿弟,你阿弟没捕到头鹅,本来罪不当死,结果却随便拎上一只鹅跑去骗皇上,欺君之罪啊!再者说来,他本就没生下男孩儿,断后也不能说是皇上的错啊。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两人扯了一会儿皮,显然虽然吵得凶,却是什么都敢说,可见是信得过的熟人。已经快到了耶律澋宫外,大石宰说:“你把这未来的晋王妃给伺候好了吧。”
寻姑的脸忽然就高兴起来:“哈哈,定下了就好!看来殿下的位子是稳了。”
大石宰看送到了人,叹一声后回头向外走了两步:“那可不是稳了么,现在天下不是耶律家的,也不是萧家的,是那大景国的咯。谁当太子能让景国人太太平平地不动刀枪,皇上自然就选谁囖。”
回去后晌午才歇了一会儿,耶律澋便叫阿戎带了一顶毡帽,一起往宫里那湖边去了。因为离湖有点距离,出了内城还骑了马。寻姑和侍卫们的马跟在后面,隔着有点距离,阿戎扭头过去看了一眼,这一回头间,眼光扫到从空中掉下的几根羽毛,抬头望去,只见一只海东青在极高空盘旋了一阵,也往那湖边去了。
耶律澋看她望着湖的方向,说:“我刚从外面落魄归来,打算给父皇打下头鹅,晚间烹了做孝礼,算是投父皇的喜好。”
“天鹅?按俗是开春才会落到此处。”
耶律澋说:“我来西京后就曾探过,秋时就留了这么一群,让人帮我养着。这次放在湖里是做做样子。等开春的时候,我再带你真的见识见识捕鹅。”
阿戎不说话。他们一队人来到湖边后,在枯着的杂草丛下听到天鹅的声音,跨马走近了瞧,果然结冰的冰面上凿出了十来米的小水泡子,里面放了有十来只鹅。阿戎看那十来只鹅都养得较为肥胖,大约是飞不得太高。
阿戎道:“既然你父皇历来都喜欢捕头鹅,吃头鹅,自然对这头鹅肉质要求不小。这群豢养的恐怕太肥腻。”
耶律澋说:“这宴是叫头鹅宴,但其实头鹅是给父皇吃,陪宴的人也要吃,便是吃这些了。头鹅我自然也有准备。”他从马上下来,双手太高拍了几下,便打算走到阿戎马边去扶她下来。但阿戎这时候却不停下马,反而面色露出诧异神情,随后一夹马肚子径直奔到冰湖中央去了。
直到旁人跟不上来,她终于将手抚摸在胸前的硬物上。
她所带的龙心琥珀正在剧烈地跳动。
这包裹小龙心脏的琥珀,就像湖面的封冰一样是自然的造物。父亲说几乎在千年以前,这颗心脏就已经流传在儇氏正脉的手中,可是今天阿戎的胸口,竟然觉得有些暖。
以往即便它跳动,也没有这样烧热起来。因
为这种奇怪的热度,她忽然有了心慌的感觉。可这龙心的律动分明就已经和她的心脏律动达成了一致,它们各自包裹在自己的皮囊里感受着对方,和谐而统一。
但当他们真正和谐统一的时候,阿戎便有种想要喷血的*。他们在内外产生了某种强烈的共鸣。
忽然有一个奇怪的意念跑进她的脑袋:这颗小龙心,它饿了。
阿戎将她带着的龙心从胸前拿起,它现在好似变得越来越热,跳得越来越快,阿戎呼吸急促地从马上跳下,不顾周围人的大声劝告阻拦,一股劲地往湖心走去。她受了龙心的指引。
以她二十多年来的浅薄见识,她断定这湖中是有龙的,至少也应该是一头大着肚子的蛟龙。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那小龙心脏会跳得比她所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快,都要热,渐渐地,龙心琥珀在她手里变成一个烫手的山芋。
天空中出现一声鸟鸣。阿戎听得出来,高空有一只飞起的天鹅,这只天热飞得时高时低,似有规律,在冰湖上空回旋,看得出来是被驯鹰人□□过的。
阿戎仰头看了一眼,就在这分心时刻,那小龙心脏忽然朝天一拽,将她脖颈拼命一扯,阿戎伸手抓住它,却发觉它在与她奋力抵抗。过得许久,阿戎看到那琥珀上发出崩裂的声音,那龙心中的绿色血液集合为一个细小的原点,随后竟然破壳而出!
喷出的液体在空中变成气雾朝着天上急窜而去,随后便听那高空的头鹅声嘶力竭地惨叫,白色的羽毛如雨而下,阿戎看得胆战心惊,口中呼哨一声,那远远的用来捕猎天鹅的海东青低飞而过,阿戎翻身踩踏上去,跃起追逐那绿影的去处。
但那绿影却没给她看清楚的机会。她只看到一副骨架从天而降,她再想找寻那绿影时却已没了影踪。海东青要比海鹰小得多,根本无法承载一个人的重量。当海东青也开始坠落时,阿戎对准了那个凿开的水泡子跳了下去。
俯冲的力量太大,阿戎整个人沉入了水中。她在寂静的冰水里望见此时已经飘于眼前的那琥珀,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琥珀从父兄手上传给她这么多年,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场面。这颗心脏原本只因同类而跃动,现在却是因肉食也能震颤,那它以后还会出来找肉吃吗?那它会吃人吗……
阿戎想得出神,许久之后,便见周身有不少侍从跳了进来,有的连水都不会,她知道那是来搭救她的。
她缓慢地游上水面,出水时将长发以手撩至脑后,湿哒哒地爬上冰面来。耶律澋站在水边,表情焦急,却面色发白,没有像往常那样走上前来。也是,她自己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又遑论这个贵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