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戎向后退了几步,月梨上前托住她。这孩子这一推,正好推在她的腹部,原本就在疼的地方此刻略微一震,阿戎的脚几乎要站不稳。
月梨在她耳边低声说:“咱们跪下吧,这是皇后。”
说完之后月梨见她没动静,便伸出自己的腿悄悄地顶一顶阿戎膝盖后面的腿窝,想让她弯曲弯曲。阿戎这时才跪了下去。
“叫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叫七皇子。”
“七皇子……殿下。”
月梨听到她口里说出了殿下,知道她是明事理了。
晋王这时又俯下身将她扶起来,一边说:“以后就是自家亲弟,叫他‘阿淳’。”
皇后已经被扶着上了轿辇。这宫城根上还是略偏了些,众人有轿辇的都上了去,那孩子跟着他母亲上轿前,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晋王的轿子也已经备好了,他拉着阿戎坐上去。两人坐在里面稍嫌挤了点,晋王把自己缩在边上,以礼待她。
“这里不比燕都繁华,但好歹还有宫城。这宫城难得的地方宽广,这一点比燕都强,自然若你不觉得这宽广荒凉的话。”
阿戎瞧他的身量健壮,知道他手上也是经常动武的。但此时表现文质彬彬,显见世家大族都是文武双全。但是只要是和刀枪干仗的,相互间都有洒脱的一面,两人相处也不觉得尴尬。她问他:“你弟弟和你,并不是一个娘亲吧?”
晋王笑答:“其实你今日见到的皇后,也不是我真正的娘亲,但她是主母,自然宫里的孩子都是她的。皇后是我娘姐姐,也是萧氏。我三弟淳是元妃所生,元妃是奚族人。”他顿了顿:“阿戎,你是什么人?”
阿戎答:“我是儇氏人。”
晋王虽然读过点书,但齐人尚武习气之下,他也只是跟着南面林牙学过点汉学皮毛,所以儇氏他也没听说过,但晓得可能是古方国传下来的古姓,应当在千年前也是有头有脸的。
阿戎看他在思索,便打断他:“现今我也是个孤儿了,没有同宗同祖的活人。倒是你还没有说,你叫什么名?总说旁人怎么不见你提自己呢?”
晋王愣了愣,可能没想到她会问他的名字,一般而言,除了比他位阶高的,谁会叫他名字呢,而且比他位阶高的,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名字呢。更何况,今天又不是他们两人的初遇,想要打听他的名讳,按照道理讲一般人也会从旁打听吧,直接问出来的让他哭笑不得,但她又顶认真地望着他,所以他低下头,脸上有些害臊地说:“澋。”
轿辇停在他自己的寝宫前,他又拉着阿戎的手下了车,这时候门前已经等候着一个中年嬷嬷走上前说:“今日两位大家都免了您的请安了,让您在宫里好好休息。这姑娘的事,已经有人跟皇上说过了,皇上没明确说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但不同意,几乎就是默许了。”
耶律澋开心地抱住那嬷嬷道:“寻姑,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那嬷嬷也拍拍他的背,拍着拍着竟然有些激动,泪花留下来,下巴抽泣一阵才停下,嘴里说道:“我还当这次见不到殿下回来了……”
等两人亲热完,那寻姑先对着阿戎看了半晌,随后面目凝重地把两人请进去。寻姑顺便就说:“明天早上皇上下朝后,殿下就自己过去见皇上吧。您的事现在都是国事,不同以前了,您不能再顽劣。”
“知道了。”
全交代好了,耶律澋便又拉着阿戎来到床铺旁边:“你以后睡这里。”
阿戎:“那你呢?”
耶律澋说:“我也睡这里啊。”
阿戎无奈:“不需如此吧,我有身孕,我知道大户人家没有跟孕妇硬要挤在一起的男人。”
耶律澋:“我知道,你睡在里间,我睡在外间。”
阿戎叹口气:“殿下这是你的宫殿,这么多空着的屋子,便让寻姑随便给我安排一间就是了。”说罢她便往外走。
耶律澋拉住她:“你的孩子现在是大齐的皇孙了,你的身份也令很多人猜疑,我怕你离的我远了,会保护不了你。”
阿戎:“你可以给我派两个侍卫,还有月梨和哈满,他们可以来保护我。”
耶律澋:“从燕都回来的都被拉去查核了,等过几日我才能把她领进来。我自己的侍卫也是皇上的,所以还不如我守着你。”
阿戎这时候知道,合着他其实是没什么实权的小殿下,自己也知道身旁没有多少信得过的人选啊。
这一天相安无事,晚间她睡下时,耶律澋还坐在床边陪她睡下,等到婢女们都出去了,耶律澋才起来去睡在外面的榻上。其实阿戎倒不觉得他委屈,因为外面的榻比里面的还要大,平日里他就在外面榻上架桌子吃饭,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安排。
总之,他是个无缘无故地对她好的人。她是想不明白怎么突然间,就有月梨和耶律澋这般对她好的人的。
等到入夜后,阿戎将身上的龙筋拿了下来,在夜里仔细地摩挲着。即便已经过去两个月,这龙筋仍然光滑,在一星半点透进来的月光下,发出好似夜明珠一样隐隐的光。若是将它献给了皇帝,那么她以后的人生,就只剩下这个孩子为支撑了。她忽然感到害怕,她一直以来支撑着自己的信念,想要见到皇帝的心愿,好似瞬间崩塌了一般。
第二天早上耶律澋独自一人去见皇帝。阿戎和寻姑带着宫人走到皇帝的勤殿远处,望着侍从将耶律澋领进去。阿戎远远地望着门敞开,光线投进看起来里面黑乎乎敞开的门洞时,她的心跳得极快。一直到那门关上了,她对自己说,不急,她不急。
这时候寻姑深吸一口气,转头来问:“姑娘,你知道我是靠什么进得来宫里么?”她说着拿出一个饭团,里面夹着肉酱当中散发出挺大的羊膻和火药异味。
阿戎笑一笑:“我闻出来了,这饭团子是用来念咒驱邪的。您是宫里的师巫?”
寻姑道:“其实是我父亲。我虽然不会这门道,但从小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也得了天眼,能看出点常人看不出的东西。你在燕都时,父亲还同你说过话,姑娘还有印象吗?”
阿戎想起了那夜遇见的带着面具的老头。
寻姑继续道:“那时他老人家就传信给我,说天选之人,祸衍之主,就要到来了。他的算卜一向是很准
的。”
阿戎指着自己:“天选之人,祸衍之主……我吗?”
寻姑认真答:“是啊。”
阿戎道:“那么景国的铁骑又是什么?”
寻姑意味深长地望着天空道:“有些东西,你得从源头上去看。天寒了,北人才南下,我齐人四时还行帐,是为什么?景国踏破此处,那也是天命里写好的。夏雷冬震,铁骑飞霜,都是因为那两个字。你知道天命给你是怎么写的吗?旁人是顺命,只有你,是破命的。”
阿戎觉得她说得太玄乎了,她听不懂。不过她已经学会了好奇。“你说‘夏雷冬震,铁骑飞霜,都是因为两个字,这两个字是什么?”
寻姑跳大神一样地摇摆着自己的脑袋,口中喃喃声音忽然犹如鬼魅:“顺时而告,那是应,提前说露,那是逆,汉人说“天机不可泄露”啊。”
她神神叨叨地说完之后,前方正巧走过来一高一矮两个人。那高的是个窈窕女子,这么冷的天穿得暖和,却仍然能显出身段来,旁边那小矮子便是前日里推撞她的孩子耶律淳。今日带着他的这个女子,并不是上次宫门口的妇人中见过的。
寻姑道:“你知道现在顺应天机,我应当告诉你什么吗?那女子就是咱们殿下表妹,北府宰相之女,咱们皇后的侄女萧绫,还破例给封了平昌郡主。她小字叫做不烟,你和宫里提提“不烟”这两个字,没人不知道那是未来新皇的皇后。未来新皇可以换,她的位子却跑不了,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阿戎道:“你的意思是,现在咱们大皇子是她定下的夫婿。”
“姑娘聪慧……不过老奴还不知道,您在这宫里假托的是叫个什么名?”
阿戎在车上听月梨交代过,说是耶律玦的侄女也是萧氏出来的人,只不过虽然姓萧,却不是国舅家的那根萧,但算是沾着点宗亲的家室。这样的身份才不会让大齐皇室拒绝,她若说自己是汉人,可能当下便棍棒打死了——汉人也敢怀耶律氏的种?月梨告诉她,耶律玦那远方侄女已经被他叔叔为了这次的用途,永远铲除于人世了。阿戎记得月梨说自己是叫做“萧温”,小字是叫做“鸳鸯”。
“萧鸳鸯。”阿戎把名字说出来,那寻姑忽然倒吸一口凉气:“竟是这样!”
阿戎道:“你若是得了不想说的天机,便忍着,不要勾人的胃口。”
“哈哈哈,哈哈哈。”这寻姑大笑几声,几乎笑出了眼泪。那萧不烟和耶律淳向着他们走过来,她立刻就止住了笑,恭恭敬敬地鞠躬叫一声:“哟,三皇子和郡主来了,是去看望皇后娘娘啊?”
萧不烟停下来,还没发话,她手牵着的小孩儿耶律淳就指着阿戎说:“她,她就是要给大皇兄生儿子的人!”
萧不烟目光灼灼地望过来,与阿戎对视一眼,嘴唇微微一动说道:“你是鸳鸯吧,生得一副好模样。”
阿戎低头没有说话。
萧不烟继续说:“近日父亲听说了你的事,也跟我提及,说与你父亲十年前在春狩时见过,那时你父亲为我父亲当马凳。”
阿戎听到这样明晃晃地挑衅,倒是觉得好笑。
寻姑打个哈哈:“郡主,这地儿太冷咱挪挪地方吧,而且咱们都堵在这路中间,待会儿被皇上的人看见说不好会来个责骂。”
萧不烟淡淡一笑,上下对着阿戎打量一番:“等我先去看过皇后娘娘,再看还有没有空闲来找鸳鸯姐姐叙话。”
阿戎摇摇头:“你有空闲,我没有,且不用来看不熟的人。”
萧不烟冷笑一声,拽着小孩儿走了。
寻姑看着这热闹,就似乎是以一种洞察一切的姿态站着,养着头颅好似炫耀与造物主的这种沟通。她的嘴角挂着一丝预言者的笑容,对阿戎说:“她不是你的对手,你将来给她一个善终,我保证萧氏一族日后会给你不可估量的回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