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护工在病房密切留意池洛丞,喻开兰和池教授锲而不舍的又去诊室找专家,想再看看有什么方法能救回儿子的眼睛。
宁绒则随严晋乘电梯下了住院大楼,两人心事沉沉的走到了院子里的一口池塘边。
太阳在西天下沉,刚要揭开昼夜交替的序幕。宁绒看一眼那轮残阳,又下意识的往住院大楼第十二层看上一眼,心中犹如一刀割过。池洛丞今天已错过了一天的日出日落,以后他的世界,真的永远都是太阳照不进的黑暗吗
严晋燃了一支烟,锁着两道浓眉,沉暗的目光越过水面,远远投了出去,像是在看着什么,又像什么都没看进眼去。
宁绒在距他身后两步的距离站定,默默注视那道高大的背影。她能感受他压抑的沉痛。她和他并不太熟,却也熟悉了他冷峻表情下的沉稳从容,他一直都像是那种习惯掌控一切的人,但这一次,对自己向来爱护的表弟的绝境,他却是完完全全的束手无策。
“我实在没办法想象,洛丞现在所处的那个黑暗世界是怎么样的”严晋吐了一口烟圈,消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们俩从小一块长大,感情一直都很好。我还有个妹妹,和洛丞一样大,可我妹妹从小就抱怨,说我和洛丞才是亲兄弟。其实,不是我想偏心,而是洛丞更让人心疼。”
宁绒眼眸稍稍一动,却没有出声。她不想打扰他,她感觉得出,一向寡言少语的他似乎正准备作一次长长的叙述。
“你昨晚也看到了,其实我小姨和姨夫一直都是这样针锋相对的,他们家永远鸡犬不宁,只不过他们一个好胜、一个好面子,所以人前总是做足了戏份,给人恩爱和谐的感觉。有这样的父母,洛丞虽然从小物质富足,但他一点都不快乐。也正因为这样,他的性格很内向,从小到大,除了来找我玩,他就只有画画。”
“大约是一年前吧,有一天他突然很兴奋的跑来告诉我,说他遇到一个懂他的女孩了,我问他那个女孩是谁,他却又马上沮丧起来,说他只是偶尔见到她,他也不知道她是谁。但那之后,我发现,每次在街上,他的眼光总是有意无意的会往那些年青女孩的脸上看,这很反常,我一直都纳闷。直到圣诞夜那天我们偶然在斋菜馆遇上你,我才知道,你就是洛丞说的那个女孩,原来他那些日子是希望能在街上再撞见你”
宁绒震住。
池洛丞容貌超俗、才华横溢,更兼又是出生大富之家,本该是人人羡慕的天之骄子,却不想,他有那么多的不快乐。
她蓦地回想起他们第一次在艺术馆见面时,他问她在他那两幅画里看到什么,当时她据实以答,忧伤。就是这两个字,她还记得清楚,当时他脸上有多么的震惊。
其实那时,她不仅是以一个艺术鉴赏家的眼光发现了那两幅画的价值,更是一个忧伤灵魂对另一个忧伤灵魂的识认。正是这份懂得,让他引为知己。
“洛丞一直是个安静内向的人,不太善于与人交往,可他却一反常态的主动去接近你,但你那时心里应该已经有人了,所以对他温和而不亲近,他很难过,却又深知感情不可以强求。后来,慈善晚会那次,他亲眼看到你和邝云修在一起,心里万念俱灰。直到,我小姨找上你,他发现老天居然给他一个机会,让你们可以在一起。他一方面大喜若狂,一方面又知道这是强你所难,那时候,你也许因我小姨的提议而饱尝痛苦,我想,其实洛丞心中的挣扎半分也不会比你少”
严晋轻轻叹了口气,将已烧到烟屁股的那截烟头扔在地上,然后,那双昂贵的手工皮鞋踏了上去,重重的辗。
“洛丞是真的很喜欢你。他从小到大对商场的事都没有半分兴趣,我小姨才不得不栽培我。但他之前竟然想去报读一个商科课程,说是你一个女孩子要支撑那么大盘生意,很辛苦,他想为你分担。对于你们的将来,他本来还有很多的设想,只是,老天却不肯给他实现的机会了”说到这里,严晋的声音更加低沉下去,隐隐有些郁愤。
宁绒的眉目更是寂黯,心也越是沉重,有种难以喘息的感觉。池洛丞的深情太重,她的心真是难以负载。
“原本他到贵州的计划只是一个月,可是他不敢回a市,怕你会当面和他解除婚约,所以又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其实就算是远在贵州,他也不能安宁,电、话一响,他都心惊肉跳,以为是你打来的,要和他说解除婚约的事。他明知道,你和他不可能再走下去,却又不愿面对那样的结果洛丞啊,真是傻到不可救药”
严晋轻轻晒笑,声音里却透着一股难言的涩意。
心口那处像有什么硌得难受,闷闷的痛,宁绒的眼眶发红了。
“洛丞看不见了失明对于他,不仅只是看不见东西而已,他从此都再不能画画,而画画对于洛丞来说,从小到大都是非常重要的寄托他现在既看不见,又不能画,对他来说,简直是双重而致命的打击我真不知道,他要怎样面对他以后的生活”
严晋失控而显得怆恻的声音似给宁绒重重一锤。
严晋蓦地回转过身,一双含着痛意的眼眸迫切的盯实宁绒,哑声说:“宁绒,我知道你并不爱洛丞,你也不欠他任何东西你们走到今天这种局面,你更加没有任何责任可是,我能否请求你,看在洛丞那份真心上,不要在这个时候舍他而去不要在这时候和他解除婚约他已经失去了视力,经不起再失去你,那样,我怕他会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宁绒心中重重一震,抬眼怔怔看向严晋,心里乱成一堆的麻,什么也答不上来,眼底却一片潮湿。
“命运好幽默,让爱的人都沉默,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回忆如困兽,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放开了拳头,反而更自由”
耳边忽然充斥着梁静茹静婉的歌声,宁绒一惊,有些慌乱的伸手进肩袋里掏出手机。然而,像有重雾锁住的眼一触屏幕,那个跳跃的、稍稍被模糊的名字让她的眼神瞬间愣住。
严晋看着宁绒捧着手机一脸纠结,指头迟迟按不下接听键,他蓦然醒悟到那是谁的,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无奈。
爱情,固然需要两个对的人相遇,但时空同样也需恰到好处,不能早一步也不能晚一步。宁绒与池洛丞,也许是一双对的人,却在错误的时空里遇上,因而,他们的结局,最终也只能缘差一线。
严晋重重叹了口气,一言不发
发地迈步从宁绒身边擦过,大步离开。
脚步声渐渐再听不见,耳边只剩梁静茹执着的歌声,宁绒吸了吸气,手指终于向接听键按了下去。
“宁绒,怎么那么久才接电、话”手机一接通,邝云修沉柔醇和的声音立即钻入耳膜之中。宁绒心中一酸,仍然丝丝湿润的眼眶又莫名的热了。
从昨天离开a市,她一直顾不上给他再打电、话,而他也没有,恐怕也是不想分她的心。
宁绒眸光毫无焦距的盯着粼粼水面,眼底滋味复杂,握住手机的手微微发凉。
自己究竟何德何能,竟能得邝云修和池洛丞两个那样出色的男人深情相付池洛丞对她是温柔的小心翼翼,而邝云修则总是周到的将她护于自己的羽翼之下。两人的情明明都重的像山,却克制的像一场温润的雨,只是润物无声地向她洒落。
“修”宁绒咬了咬唇,轻柔的唤,绻缱眷恋。
她没有答他的问题,因为不知该怎样去答。
突然就好想紧紧抱住他,让他的气息将自己全然包围。
不过只是一个字,邝云修那头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异样,他顿了一顿,声音忽然有些绷:“声音怎么这样你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样轻易被识穿,心底的哀伤就一下弥漫进了眼底。
宁绒的声音哽咽:“他很不好,受了伤,还失明了”
邝云修那头一下静默,似是意外池洛丞的伤情竟是如此严重。
过了好一会儿,邝云修微沉的声音才重新在话筒里传了过来:“那医生怎么说,有复明的可能吗”
宁绒的头沉重的摇,并没有意识邝云修看不见她的动作:“他的情况比较麻烦,医生说做手术也可能没有用,虽然说以前也见过一些特例复明,但有可能就一辈子都看不见了”
邝云修又是沉默。
这就是人生不管你是富是穷,不管你鼠是贱,生活总有本事将你打到毫无还手之力。
有些念头,似纷乱的马蹄在心头踏过,宁绒的心,揪扯的难受,她面上迟疑,半晌之后,终究还是决定开口。“修,现在这个时候,他不能再受刺激,我现在恐怕不能离开他”
话筒里的沉默如,宁绒抓着手机的手无意识的紧了,就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宁绒才听到邝云修说:“宁绒,你究竟把感情当作什么而我和你,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那是一种宁绒从来没有自邝云修口中听过的语气。他的声音微微的冷,带着一股隐隐的怒气和失望。
宁绒的心,一下直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