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九点时,宁绒像往常一样到了万屏大厦。
她脸上少有的化了妆,眼周用了眼影,颊上用了腮红,下巴用了遮瑕膏,精心掩饰她狠狠哭过、过于苍白和邝云修曾经失控的痕迹。而她知道,自己最需要遮掩的,其实还是胸腔中那一团的血肉模糊。
刚进办公室坐下,手机就响了。一看亮闪闪的宽屏,她沉重的嘴角居然微弯出一抹真心的弧度,随即摁下了接听键。
“hi,lesy,三天后我就能飞到你身边了”话筒传来一把清亮而愉快的女声,和口音不太正宗的国语。
“真好”宁绒暗淡的眼眸掠过一抹亮色。
“你的声音怎么这么哑”电话那边似是吓了一跳。
宁绒并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什么不妥,反正近段她的声音基本如此。
“没事最近都差不多”宁绒心不在焉的应。
聂红柳的声音便显得有些忧心忡忡:“怎么样还是找不到资金吗”她已经知道了万屏的危机。
像是有一丝涩意从心底油然而生,宁绒立即警觉的将它镇压下去,然后调出一种轻松的语调:“不正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已经找到投资者了,相信这次万屏可以安然渡过危机我现在正需要你呢”
她的人生注定是一场又一场贵重的失去。所幸,老天对她也不算太过狠绝,让她留下的,仍然十分珍贵。像聂红柳的友谊,像董芳意的忠心。
大约一星期前,宁绒在绝望之余,将万屏所历危机直言不讳的告诉好友,本想让刚刚毕业的好友不要再回来帮她,以免耽误了好友。谁料聂红柳听了这坏消息之后,却反而将回国的行程提前,她坚持要与宁绒有难同当,还说,若是拼到最后还是难逃一劫的话,她就把宁绒带回美国。
面对好友的义气,宁绒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如今万屏的危机已有望解决,聂红柳的到来恰逢其时。她早就有意将董芳意任为总裁,而让好友成为自己的秘书。拿到万屏的救命钱后,她知道前方还有大量的艰辛,不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吗她希望,她与董芳意还有即将加盟的聂红柳能携手唱好这出大戏,将所有给万屏的冷眼变成侧目。
“真的吗真的吗”聂红柳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
“是真的”宁绒极力压下又想涌上来作乱的心思,竭力只让自己去感受好友的兴奋。
然而,她的心思还是不受控制的飘到了另一件事上。眼中有些恍惚,面上掠过犹疑,说,还是不说挣扎了一下,最终决定开口:“niki,你这次回来得正好,正好可以参加我的订婚宴。”
电话那边一下静了,过了一会儿,聂红柳突然对着话筒尖叫起来:“啊”宁绒着实被惊了一下,“我的天这是真的吗太好了太棒了哇这简直是双喜临门啊”激动过头的聂红柳迅速换了口气,又马上嚷起来:“为什么订婚直接结婚多好啊你和邝云修不就有情人终成家属了”
宁绒眼神黯下,另一只空空的手无意识的捏紧,她屏息了一会儿,才试图吐出一种再稀松平常不过的语声:“niki,有一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了,其实我和邝云修已经分手了和我订婚的,是另一个人”
仿佛一个炸弹投了出去,那头一下被炸得蒙了。几秒之后,宁绒先是听到一阵大力的抽吸声,然后就是聂红柳震惊不已的声音:“你你刚才说什么你说和你订婚的不是邝云修”
“是啊他叫池洛丞,就是我和你提过的那个画画的男人”宁绒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甚至让它听上去像是带着些欢喜的意味。
耳边又是一阵高低不稳的喘息声,过了一会儿,聂红柳的声音又尖又急:“lesy,你不要和我开玩笑你和邝云修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分手”
聂红柳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宁绒的脾性她了解,宁绒对邝云修的感情她了解,他们两人之间的两情款洽她也一清二楚,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一转眼,就不声不响的分手呢
宁绒的指甲陷入掌心中,胸腔中那冷到发硬的一团似是哪处又迸裂,又有新鲜的血液汩汩流出,她拚命的想抵御那种椎心刺骨,却感觉就像在抵抗地球的引力那样徒然,她好不容易才打开口,本来沙哑的声音听着更是低沉:“我们其实并不是那么合适”
电话那头又静了数秒,然后聂红柳的声音警觉起来:“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我怎么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对你为什么会突然和邝云修分手为什么非要在这时候和别的男人订婚还有,你突然找到的资金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好友连串聪明的责问,宁绒面若死灰,喉咙中就像塞了一团硬实的棉花。在这个情若姐妹的好友面前,她知道她骗不过她。
“你说话啊究竟是怎么回事”聂红柳在那头焦躁起来。
宁绒放开那只紧握的拳头,慢慢移上撑着自己的额,声音终于卸下了伪装,显出它的虚软:“没有为什么niki,这些都是我的决定”
聂红柳似是窒了一下,然后突然拔高了声音:“难道和你订婚的男人和你找来的资金有关”
宁绒苦涩的闭上眼。
在那一秒的静默中,聂红柳便已敏锐的猜出了答案,她面色大变,又气又急吼了出来:“你疯了吗宁绒你在干什么你怎么能对自己那么残忍”
印象中,认识多年,若不是真把好友惹得恼了,她不会这样用中文连名带姓的喊自己。而这种机会,确实不多。想必这一次,自己肯定是让她太过失望了。
直过了好久,宁绒才像受伤的小猫般发出了:“niki,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求你”
“你”聂红柳一口气噎住,她是又惊又怒,可好友声音里那前所未有的绝望与软弱,又像猫爪似的揪紧了她的心。
沉默,在电话两头僵持。
过了好久,宁绒才隐下所有的情绪,对着话筒柔声开口:“我等你回来”说完,就挂了电话。
收了电}话,宁绒将眼光调向那一大块落地玻璃,眼底都是凄怆。
人的一生,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不得已,不管你处在何位置,是何身份,都没有例外。
幸福有岸,而自己,注定只能是一条永远无法靠岸的船了。
就那样眼神空洞的盯着落地玻璃,直到有一阵高跟鞋的声音敲入耳膜,宁绒才回了神。循声望去,董芳意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正朝她走来。
董芳意将保温杯放到宁绒面前,那是一杯西洋参茶,最近这段,她每天都要给宁绒冲上个三两杯,以保护她那几乎都要破了的嗓门。
宁绒敛了所有的情绪,在椅上调了调身姿,说:“芳姐,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
董芳意看一眼宁绒,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那15亿落实了”
董芳意面色一震,微沉的眉眼陡地亮了。
她又喜又疑的眼光在宁绒虽然上妆,却仍难掩憔悴的面上移来移去。
宁绒避开她的目光,微垂眸盯着红棕色的桌面,继续说:“一个星期后我和池洛丞订婚,然后喻开兰就正式对外宣布入股万屏。”
董芳意的脸一下僵了。刚才曾有那么一刹,她还以为有奇迹发生。
震骇、怜悯各种复杂在董芳意的心中搅成一锅,她呆了很久,才沉重的开口:“宁董,您真决定要这么做吗”
董芳意在万屏工作了十七年,可以说是以万屏为家,她和宁绒一样,都想想尽方法保存万屏,可是,要牺牲宁绒一生的幸福去挽回万屏,她于心不安。所以,她才会将喻开兰来找宁绒的消息知会邝云修,她并不希望宁绒做出那样的选择,对这个生活才刚刚开始的年轻女孩来说,那样太不公平了
宁绒仍是没有抬眸,她沙哑的声音淡漠:“细节方面就交给你了,开兰集团那爆由他们的总裁严晋负责,相关事宜你可以直接和他接洽。”
宁绒的避而不答让董芳意沉沉叹了口气,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还能说什么。
她刚想起身,又听宁绒说:“还有一件事,你这几天把手头的工作清一清,我有个朋友三天后就从美国回来,你把董秘这摊交给她,我会正式下文,由你出任万屏总裁一职。”
董芳意又是微微吃了一惊。
万屏转危为安,自己荣升总裁,本都是可喜可贺之事,但不知怎的,董芳意却觉得心里直有千斤之重。
她甚至无法开口说谢谢。
揣着满腹的心事慢慢踱至门口,董芳意忍不住扭回头,宁绒已敛着眉眼低头不知在看什么文件,她最近益发纤瘦的身子,在那红棕色宽大的办公椅里更显得娇小羸弱,她安静的就像这宽旷房间里的一件摆设,看着看着,董芳意忽然就红了眼,她迅速把头又别了回去,脚步微乱地快步出了宁绒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