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池洛丞直到离开的时候,都没能听到他想听到的答案。事实上,宁绒既没有答应他,也没有拒绝他。
因为宁绒即便在感情上想拒绝他,但理智上却是开不了那个口。这已是万屏最后的机会,她虽然无法接受将婚姻当作买卖,可也不能二话不说就断送万屏的最后一线生机,眼睁睁看着父母的心血,在自己的手上毁了。
池洛丞虽说会帮她,她也丝毫不怀疑他的真诚。可是,自己何德何能,又怎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给她价值15亿元的好何况,喻开兰外表亲善,但骨子里精于计算,万屏虽然还是有利可图,但如今入股毕竟风险极大,15亿不是一笔小数目,如若没有超值的利益回馈,这笔生意她还愿不愿做如果自己拒绝了她的附加条件,既便她再爱子情深,也不见得就肯轻易拿出十几亿来学雷锋吧
她的婚姻与万屏的存亡,邝云修与池洛丞,道德与利益,如今还加上腹中可能多出的一块骨肉,让宁绒的心更是百网千结,绞得她几乎窒息。
第二天,心神不宁的捱过了一个上午,下午一上班就让司机送她去医院。
“你没有怀孕”五十岁上下的女医生将化验单递了过来。
宁绒胸腔那块陡地像是空了。
女医生没什么表情地继续道:“你之所以会出现呕吐和经期紊乱的情形,是因为你这段时间压力太大所导致的。事实上,你的子宫偏小,不太容易受孕。”
宁绒接过那张化验单时,手竟有些发颤,她不知道,她本来面目无华的脸上,双唇已是发白。
如果说,她之前还不能确知是不是在这个时候欢迎一个小生命到来的话,那么这个时候,她是实实在在的感到失望。其实,在内心深处,她原来是在期盼着孩子的到来的。
可,天不从人愿,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宁绒失魂落魄地离开妇产科,出了医院大堂,白花花大块大块的光斑落在眼前,她却只是感到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宁绒脑袋一片空白,盯着自己在地上被阳光拉微微拉斜的影子,竟然完全感觉不到头顶阳光。那些偶而自她身边经过她的人,忍不住诧异地投过几眼,心中实在奇怪,在这样六月中旬的下午三点多,已是热得毫不含糊了,可为什么这个在阳光下将自己站成木桩一般的年轻女人,身上却奇怪的散发着一股绝望而冰凉的气息。
宁绒站了很久、很久,才想起要挪动脚步。她没有往停车场的方向移动,她压根忘了那儿还在等着她的座驾和司机,她只是茫然移动着脚步。
走着,走着,眼前似乎一团团一簇簇的绿了起来,宁绒稍一定神,发觉自己竟然走到了一个小公园。她黯然无光的眼眸略略扫了一下公园的概貌,这个时分,不早不晚,阳光又烈,小公园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
她微微站定了一会儿,就往一张被树荫遮掩的长木椅走去。
宁绒坐在木椅上,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像渗着疲倦,耳边不停有汽车尖锐的嘶鸣,提醒着她,这个城市仍在有条不紊的在高速运转着。而她,此时的她,和公园里那几个人一样,仿佛与一园之隔的繁嚣,全然无涉。
宁绒脱力的闭上眼,将那一片刺目的白烈关在她的世界之外,希望真的找到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
可很快,她那已有好长一段似是黑屏的脑海里却突然清晰的映出了父亲的脸庞。
那是她八岁时,父亲和她进行的一次谈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片断,忽然会在这时跳了出来。
那时,父母还关系和谐,在父母同心协力的奋斗下,刚刚成立三年的万屏形势喜人,正在飞跃。那是一个星期天,她跟着父亲到了他的办公室。
父亲在工作,她在一旁玩耍,玩得烦了,就想缠着父亲陪她玩一会儿。
父亲却说:“绒绒,爸爸现在没有时间陪你玩,因为公司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小小的她不乐意了,撅着嘴道:“难道公司比我还重要吗”
父亲莞尔,一把将她搂在膝头上,认真地对她说:“万屏就像是我和你妈妈的另一个孩子,它现在才只有三岁,很需要爸爸和妈妈多花点时间来照顾,绒绒是大姑娘了,要懂事,以后绒绒长大了,就要帮爸爸妈妈管理好这个公司,像照顾自己的妹妹一样照顾万屏好吗”
这样的对话,对于八岁的她来说,确实是费解的,不过,却让她记下了一件事,那就是,帮父母照顾好万屏是她的责任。
后来父母离异,她随母亲远走美国,特别是母亲离世后,宁家也好、万屏也好,她都不愿再与之发生半点关系。所以她从来都没有想起过父亲曾经对她的嘱托,即便是一年前,爷爷那三个月坚持每天一个越洋电话劝她回国时,她也完全不觉得打理万屏是她的责任。
可是,今天,这个记忆片断却莫名其妙地从记忆的深海中浮出海面。原来,有些事情纵然你没有记起,却并不代表早已忘怀。
毫无疑问,万屏是她责无旁贷的责任这是她八岁时就已意识到的事情了
姑姑宁缓如前几天责问的声音紧随着绕过了耳焙“难道万屏闹到如今这步田地你就完全没有责任吗”
是啊今天万屏的败局虽说罪魁祸首是萧良行,但自己何尝逃得开管理不力之罪
她重金聘请回来的采购部副总被萧良行拉下水,吃了满嘴的好处,对明建那些以次充好的钢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致最后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这,是她的用人不察。
宁绒猛地睁开眼,长睫抖了抖,像是被露水打湿的鸦翼。
萧良行的罪行自有法律来惩办,那么自己对万屏犯下的过错,又该如何补偿
宁绒湿润眸底迅速寂暗下去,像两口能吸附所有光亮的无底黑洞。
她咽了咽口水,慢慢的打开手袋,掏出电话,点开喻开兰的手机号码,轻轻启口,面上无喜无悲:“喂喻董吗我是宁绒。您之前提出的条件,我愿意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