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映绯,暮色苍茫。齐军大营内,他手中正拿着一支细长的雕花桃木盒,却见木盒内一根如雪清莲的玉簪,静静的安置其中。他的明眸里闪现着璀璨的光,眸子里温柔满载四溢,却又那么清冷悲伤……他正晃神着,忽闻得有人来了,他不露痕迹的把那木盒藏于桌下……
“启禀将军,郑岳青求见!”
“什么?!”
随着通报的士兵一声“将军有请”我走进了那素白色的营帐,终于见到了我朝思暮想的人。他依旧是那样美好,美好的让人心碎。他面色如月光般苍白,明眸里惊喜,思念,震撼,感动交织成闪烁的泪光,此时我早已眼前一片朦胧,急急奔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四哥……”
四哥,你可知道我每次午夜梦回时都想这样唤你,可每次回应我的只有一整个长夜的寂静……我好怕,好怕这只是一个梦。梦醒了,你又不在我身边。求你,不要再让我一个人。
“玥清……”
终于感觉到他的声音在耳边激荡回响,不在只是我安慰自己的幻想。多短的两个音节,而我,却好像等了它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而这一刻,我什么都可以不去计较了。所有的委屈,伤害,苦痛都烟消云散,此刻只有他温柔宽厚的肩膀,强而有力的手臂,紧拥着我小小的身躯。我贪婪的久久不愿放手,如果可以能不能让我永远就这样抱下去。我害怕再次离开你,害怕感受不到你的温度。
“玥清,你怎么会来这里?”因为我的心疯了,它说如果我不来找你,它就会失去跳动下去的动力。我望向四哥,感觉到他眼里除了惊喜与感动,为什么还有种隐隐的悲伤呢?我莫名的感到一种恐惧,预感到他接下来的话可能不是我想要听到的,心底里暗暗有一个声音在叫,不要说!但他还是渐渐松开了我,缓声开了口:“边关险恶,你一个女孩子家这样跑来实在不妥。这战火连天刀剑无眼,若是你有个万一,我……”
“你果然还是把我当成普通女子来待。”我不禁退了一步,忽觉眼前他的身影有些恍惚,我定了定神然自嘲笑言道:“原来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普通女子,是个会碍手碍脚拖后腿的累赘。”
“玥清,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言至此忽然停住,半晌,才压低了嗓子冷声道:“总之,今日天色已晚,你们就先在这住一个晚上。明天我会麻烦段将军,护送你们回去的。”
闻言,我忽觉痛的有些站不稳。眼前的景物尽数在模糊晃动着,手臂传来的痛楚让我额前冒出如豆大的冷汗,直往下流。可最痛莫过心痛……那不争气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洒落,我一时竟觉得天旋地转,脚下的步子也开始错乱。我急忙去抓住帐上的杆子,方才险险站住。
他本就是个细心之人,见我情形不对,便箭步上前来扶。惊见我满头大汗,面色惨白如蜡,失措的痛声问道:“怎么会流这么汗?玥清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暗暗叫苦,若是在他面前晕倒,我岂不更无地自容了。我强打精神甩开他的手,愤然含泪道:“不劳将军您费心!末将今日就打道回府,不再拖累将军!”
说完,我没有理会他的那声呼唤,更没有理会等在帐外独孤的追问,一个人洒泪直向前奔去……
独孤见我流泪疾奔而去,愤怒的闯进营帐对着四哥大声质问道:“怎么回事?!玥清怎么会那么伤心的哭着跑走?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四哥焦急言道:“独孤贤弟,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快去看看玥清,她好像身体有些不适。方才我刚惹她伤心,这时候我若去她定是不肯理我。你赶快追去看看!”
独孤愤而追问再三,四哥才道出了原委。四哥缓缓叹了口气,然言道:“此事你也不对,这边关战地何等危险,玥清不知,难道你也不知吗?!怎能由着她胡来?!”
“肃兄你只知战地危险,可对玥清而言,你比这战地危险千倍!”四哥闻言知此话另有乾坤,却还未等他开口,就见独孤两眼通红悲愤言道:“肃兄你可知,自你走后玥清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她每日不停的弹琴,舞剑,洗衣来麻痹自己,把自己弄的憔悴不堪,昔日那双斟茶的巧手,早已被摧残的不成样子!手上的血茧结痂了不知多少回,却到现在也未曾痊愈!闻听你受了伤,急得她当场就呕血昏倒,不省人事。我不带她来,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她死不成?!”
四哥闻言惊痛得倒退了几步,不禁扶上桌角。独孤越说越气,狠狠道:“话既到此,有些事情我也不必再瞒!自玥清在春香楼扮花魁之时,我便知她是女子,对她十分倾心。可她脑里心里睡里梦里都只有你!我有时候真是不明白,我有哪里比不上你!我到底有哪里比不上你!”
“你可知来的这一路我俩吃了多少苦?!今天还差点儿丧命在山贼手上!玥清的手臂被砍了一刀,流了好多血。她顾不上包扎,又怕你发现会担心,就抢了我的外衣披上跑来见你!”独孤言至此处,脸上露出了讽刺的笑意:“方才你说危险?依我看,你高长恭才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危险!”
独孤说完,转身愤然而去。只留下四哥黯然神伤……玥清,难道真被独孤言中了,我才是你生命中最大的劫难吗……
独孤找了一圈,方才瞧见我正拿着包袱往营外走,急忙拦住我道:“玥清,你不能走!”
我含泪大声道:“你放开,四哥都嫌我是累赘,我呆在这有何用?!莫不如早些回去,免得在这里难堪。”
“玥清,今天天色太晚了,再说你身上还带着伤,我实在不能让你走。你想走也要把伤先养好再说,到时候我就陪你回去。”独孤说着,紧抓着我的包袱怎么都不肯放手。
独孤不知我此时已是头晕目眩,早已听不真他讲些些什么,只得执拗言道:“放手!”
我见他依旧不肯放,便上前和他抢起来。他急于拦我稍用了些力道,我一脱力松了手,上臂猛然剧痛,大滴大滴的汗水滴落下来。我再也熬不住,整个人直栽下去。独孤吓得连忙扔了包袱,抱住了我惊呼道:“玥清你怎么了?!别吓我啊!玥清!”
此时我已痛的不能呼吸,哪里还说得出话来。见我脸色青白,痛得嘴唇都咬的流出血来,独孤大惊失色。连忙脱掉我披在身上的外衣,拿掉的那一刻独孤红了眼眶。只见我右臂上的衣袖已然被血染红了大半,一道长
长的刀口上血淋淋的皮肉外翻出来。独孤痛心的咬牙:“我真该死!一心只想留你,竟忘了你身上还有这么重的伤,都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筋骨。你忍一会,我马上让人找军医来瞧!”
“不要……若发现我是女人……会连累他的……”我无力的微弱说到。
独孤气结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他?!”
“你送我进营帐吧……我自己可以处理的……”我言罢,咬牙起站身。独孤知我倔强,只得让段将军安排了个没人的空营帐给我,又拿了水和药来送到我这儿。
“玥,玥清,要不然我来帮你吧!”独孤居然难得一见的不好意思起来。
我微扯嘴角,虚弱的对着他笑言道:“怎么敢劳独孤将军大驾呢,要是回去被你家那些妻妾知道还不得把我吃了?!”他脸上的失望被我尽收眼底,我只装作若无其事然言道:“放心,这点伤我还应付的来。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独孤见我下了逐客令,只得嘱咐了我两句就默然离开了。见独孤走远了,我才放心扒开衣服上起药来。可那刀口伤在外侧上药十分吃力,我又头晕的很,便敷衍的涂了一回就包上白布睡下了。
月色迷蒙,已近三更,四哥的营帐里烛光依旧亮着。守夜的段韶巡查至此,正想去提醒他早些休息,却见四哥从营帐里走出来,手里好像还握着一个青瓷药瓶。段韶颇感不解的望着他的侧影……这么晚了,这长恭是给谁送药去?段韶不由自主的悄声跟在四哥后面走,直到四哥进了一顶熟悉的营帐内。段韶心里更加疑惑了,这不是我给郑岳青安排的住处吗?!难不成这长恭也有啥特殊癖好?段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怎么可能嘛!不对,等等!如果不是长恭和独孤有问题,那……段韶微讶的望着那顶营帐,真相已呼之欲出……
四哥撩起帐帘进了帐,帐内微弱的烛火轻轻摇曳,映出他的剪影在帐壁上闪动。地上榻上带血的白布还没来得及收拾,就那么胡乱的扔着。榻边的铜盆里淡绯色的水,和搭在盆边被染红的帕子,刺得他满眼生疼。他悄声来到榻前,安坐于榻边。见睡着的我眉心微锁,面容依然惨白得透明,无色而干涸的唇上还粘着咬破的血痕。心痛的他忍不住伸手抚上我的脸,用拇指轻轻擦掉我唇上的血痕,用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悠悠开了口……
“玥清,我错了。本以为就算让你恨我也好,只要你能不受到伤害就算恨我也无妨。却万万没有想到,给你带来最大伤害的人竟然是我……”他睫毛轻轻颤抖着合上眼,连声音也开始不自主的有些哽咽沙哑了起来:“受了那么多委屈,吃了那么多苦跑来找我,我却惹你伤心成那样……玥清,你一定恨死了我这个薄情的人吧?我好后悔,如果如今我开口让你留下,你可还愿意呢……”
他轻轻拉过我的右手,见掌心指节布满暗红色的血茧,他疼的彻心彻骨。拉过我的手来按在胸口,痛心言道:“独孤他说的对,我才是你最大的危险。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你是那么坚韧的女孩,即使那么多危险都没有见你哭过,我却害你难过得一直掉眼泪……看你差点倒在我面前却又哭着跑掉,我就开始后悔了。后来,独孤跑来找我,我才知道你经历的那些……玥清,我怎么值得你如此待我……”
“四哥……”
闻声,四哥以为我醒了,回了神方才想起自己说的话,不由一惊。但隔了片刻却见我并未睁眼,口中却仍然念着。
“四哥……四哥……”我锁紧眉头在榻上呼喊挣扎,口中断断续续的念着:“别走……四哥……”
他心中猛地抽痛,上前唤道:“玥清,你醒醒!我没有走,我在!我在啊!”
但我依然在我的噩梦里挣扎着没有反应,他见了更加焦急。靠到近前抱起我,急切唤道:“玥清,你看看,我就在你旁边!玥清,醒醒!”
“四哥别走!……四哥……”
可任他怎样唤我摇我,我依旧无法醒来。正在他急的不知所措之时,他突然想起我右臂上的伤口,此时也顾不上男女之礼,便将我的衣袖翻上去瞧。虽知我伤的不轻,但打开白布的那一刻,还是让他心痛的止住了呼吸。狭长的刀口上,暗红的血和微卷的皮肉只在边缘沾了一点点药,那口子伤的极深,里面还在隐约渗着血。他将我轻轻放回榻上,找来棉棒沾着青瓷药瓶里的药,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的替我涂上,然后又用白布轻轻包扎好。一会的功夫,已紧张得他一手心的汗了。
他见我脸颊异常赤红,呼吸急促的有些喘息,便知不好。他伸手轻抚上我额头,那烫如烙铁的温度着实让他一惊。连忙拿了铜盆打来水,不停的换帕子来敷在我额上替我降温。就这样折腾了一夜,直到天露晨曦,我脸上的赤红才渐渐散去……
他坐在我榻边,心痛的望着我低声道:“玥清,看到你的伤,我真的好恨为什么受伤的不是我!我本是锋刀剑雨惯了的人,若伤在我身上不过多道伤口罢了。你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子,倘若这伤口留了疤,我要如何原谅我自己……”言罢,他俯下身在我额前轻轻一吻。他柔润的双唇带着几分凉意,却有着舒爽怡人的温度。他忧伤的声音似梦非梦的响彻耳际:“玥清,忘了我这个狠心伤你的人吧……我不能给你幸福……”
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我慢慢流下泪来……
四哥,这样的你让我如何忘记。
那夜过后我并没有走,而是以近身护卫为名留了下来。可四哥却对我比以往冷淡许多,我却只当做没有察觉,依然每天跟随在他身后。边塞险恶,自不比在王府上舒服,可好东西依然是有的。这不,我打伙食兵那弄来两个红薯,搁地上刨了个坑,又找了些枯叶干草干树枝来。我把那些枯叶树枝等物放到坑里压了压,要了个火折子生起火后,把红薯放了进去。不一会儿的功夫,红薯的香味扑鼻而来,引得不少人来围观……
旁边一个拿长矛的兵凑过来笑道:“这吃法够新鲜的啊!”
我见那红薯已经烤好了,便灭了火将红薯取出来。轻轻在红薯头上掰下一点来尝,嗯,虽然黑不溜秋的,可是味道还真甜!我对那拿长矛的兵笑道:“你们若想吃也可以,等我下次多烤些给大伙尝尝鲜!不过这次是要给我们爷的!”
我抱走那两个红薯,找人要来个大盘子装上,然后端进了四哥的营帐里。四
哥的营帐里几个将领正围坐在方形桌前,桌上铺着张羊皮地图,好像在开会的样子。我不敢出声,只得站在一旁看着。背对我的独孤却嗅到烤红薯的香味,无意一回头撇见来的是我,忽的一下起身过来笑道:“玥清,你来啦!什么味儿这么香?”
我笑笑走上前言道:“见诸位将军辛苦,末将就想着弄点吃的慰劳下几位。但边关荒凉实没可入眼之物,只从伙食兵那要来两个红薯,烤了来给将军们尝尝看。手艺有点粗,可别嫌弃啊!”
独孤接过我手中的盘子放了桌边,然笑言道:“玥清,你太自谦了。”他转头又对着一旁的众人道:“我在兰陵府的时候就喝过玥清泡的茶,不是我要夸她,就连我这个深谙此道的人都觉得那堪称人间极品啊!”
“哦?这人间极品的茶眼下是无福享用了,不过这人间极品的红薯,我倒是要来尝尝看!”段韶起身拿过盘子里的红薯掰开一半,那红薯外面虽黑,里面却是金灿灿的黄,还软糯糯的飘着热气。大伙看段韶拿了,也纷纷上前来尝。但四哥却纹丝未动的坐在那里,也不见言语。
红薯绵甜四溢,入口即化。段韶掰了一块来尝,然笑道:“果然不错啊,有这么能干的人物在身边,长恭你好福气啊!”段韶说着拍了拍四哥的肩膀,四哥只浅笑了一回并不开口。段韶缓了缓,看了看手中的红薯又看向我,嘴角露出玩味的笑容道:“玥清,若长恭肯放人,你可愿意跟了我?”
不等我答话,独孤那边先急了,言道:“你和她又不熟,要跟也是跟我啊!”
虽然觉得状况有些不对,但我还是向前一步拱手答道:“末将是军人,若有军令无不从之,不敢有违。若只是段将军想偶尔尝尝鲜,也不必劳师动众,末将只时常烤来些孝敬将军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