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之途 第一章（二）

邽山有兽焉，其状如牛，猬毛，名曰穷奇，音如獆狗，是食人。在这绵延二百里的邽山之上有一火山，火山虽未喷发，那熔浆温度却不容小视。那穷奇以火山为洞穴，居住其中。上月，涂山夜在游历四方时听说，这邽山上常有凄厉之声从火山方向传来，想是穷奇抓了什么东西放在洞穴中便食用，那声音听起来惨绝人寰，使山脚下的居民闻之动容，月圆之夜尤甚。涂山夜闲来无事，便打算一探究竟。

为何说酿成悲剧？这话便要从两日前说起。

青衣道士秣茔也是月余前听说了这个消息，他是曾堕入过魔道的道士，修炼得一手血煞的凶法，却实是个尊师之人，他师父临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他能够重归正道，秣茔从此便开始闭关，潜心修道，不问世事，一年前他方才出关，自恃师父所受道法，仗剑行走天下，这一年来也做了许多除魔卫道的好事。

秣茔跋山涉水来到了邽山，正是六月下旬，凡魔物修炼，望日则赢，朔日则缺，这日虽不是朔日，却也临近月底，正是穷奇功法无法发挥到极致的这段时日。秣茔伴着微微的月色，御剑而来，偷袭不成反被穷奇打成重伤，仓皇而逃，御剑勉强逃离火山，穷奇在后紧追不舍，好不容易有一灵力不弱的修道之人送上门来，它岂肯放过？秣茔不得不落在山中，一方面高大的树木能够挡住身体庞大的穷奇，另一方面借助法术还能隐藏他的行迹。他重伤之下，一面隐藏气息，一面从荆棘丛中穿行而过，走了不远，由于失血过多，依靠着一颗大树晕了过去。等他醒过来，满眼漆黑，他以为他让穷奇抓了回去，顿时萌了死志，他若被穷奇生食了，一身功力便全都送给了那魔物，还不如现在自断心脉而亡，这样穷奇即便吃了他，也只能果腹而已。就在他正准备运功自绝时，黑暗中忽然看见了四只绿幽幽的光亮，仔细辨认才看出，这应是某种动物的眼睛。秣茔暗暗松了口气，开始挪动身体，这才发现，这是个不太大的洞穴，刚刚够他容身，这时洞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物脚步声，由远及近，没过一会，秣茔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衔着自己的腿，将他拖出去。待他重建天日，方才明白，自己已经昏睡了将近两日，此时正是明月初升，而救了自己的却是一头狼，这狼的个头实在不小，若站起来，只怕有一个半人那么高，显然是身怀功法的狼妖。而刚才洞里所见那四只眼睛的主人——两只小狼妖，此刻正围在他们母亲的腿边，为母亲舔舐伤口。秣茔觉得自己如获新生，对狼妖行了大礼：“感谢仙人相救，贫道永生不忘。”

那狼妖仅能听懂人语，但是要说，此时修为尚且不够。它只是微微颔首。秣茔此时方顾上探查身上的伤势。肋骨折了四根，左臂脱臼，其余都是些皮外伤，唯一不太好的是他现在正在发烧，这说明伤势有感染的迹象。他咬着牙为自己接了骨，又包扎了一下伤口，从怀里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吃了，抬起头看向狼妖，才发现它也受了很重的伤，想来应是白天为了引开穷奇而受的伤，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难过。秣茔修炼这些年，情绪本已无剧烈波动，可此时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他连忙开始运功疗伤。功法运行了一个大周天后，燥热却愈演愈烈，反而烧得他晕头转向，口干舌燥。

迷蒙中，秣茔隐约闻到了血腥味，他血目圆睁，看向距离他最近的狼妖，狼妖因为受伤不轻，也迷迷糊糊睁不开眼，两只小狼守在母亲身边，看见此时的秣茔，却惊得腿都软了，趴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许是失血过多，秣茔看到狼妖腿上的伤痕仍在时不时的往外流出鲜血。他再也忍受不住，猛的扑上去，张嘴就往狼妖伤口上咬去。杀意袭来的瞬间，狼妖下意识的像一旁闪躲，无奈腿上伤痛让它无法随意移动，而秣茔那双手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狠狠的将狼妖摁在了地上，狼妖惊恐的挣扎，口中发出“嗷嗷”的声音，由于腿上的伤口并不是动脉，流动的速度远远不能满足秣茔的需求，他放开狼妖的腿，狼妖挣扎着要逃走，这时已红了眼的秣茔指气为剑，割破了狼妖的脖子，血液汩汩而出，秣茔扑上前去，如即将渴死之人遇见了清水一般，大口大口的喝着这个曾经救过他性命，为他受伤的狼妖的血。狼妖已经没有力气挣扎，看着自己的孩子们，泪眼婆娑，竟就这样断了气。小狼们泣不成声，伏在地上“呜呜”的哭泣。

秣茔清醒过来时，狼妖已经断气多时，他刚开始还有些羞愧，可是当他再次运气，却发现体内真气充盈，功力瞬间大增，连昨日受的伤都好了大半，他惊喜得一时说不出话。

两只小狼见他似是恢复了平静，想要上前找母亲，秣茔却一脚把它们两个踢开两丈远，由于一只小狼护着另一只小狼，所以一只伤得较重，另一只却没什么大碍，可再也不敢上前。秣茔擦了擦脸上的血，诡异的笑了。两只小狼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秣茔将他们的母亲扛走，却无力阻止。

仲夏夜的山林中，生灵似乎都已沉睡，唯独知了以及一些小昆虫还在为大山守夜。一只青色的毕方鸟由远处来，落在了山脚下，用它那唯一的腿在地上颠了两下算是缓冲。一身白衣的少年从鸟上下来后，毕方鸟就幻化成一只雏鸡大小，扑扇扑扇翅膀飞到了主人的肩头。漆黑的夜晚，那抹白色显得异常刺眼，他周身也微微发出了一层荧光，让人从黑夜中一眼就能将他看的清清楚楚。他徐徐上山，月光微弱，照在这山林之间，几乎不能辩物，但黑暗并没有影响到他登山的速度。为了不打草惊蛇，他选择徒步上山。

夏夜的山间，流动的都是树木花草的清香，这香味中，却隐隐的夹杂了一些血的味道，不刻意闻，几乎发现不了。夜迟疑了一下，举步朝着血腥味的方向走去。越走近，就越是不安，是魔的气息。没走多久，夜看到了前面树下有两团毛茸茸的东西在缓缓挪动，他快走了几步近前探视，发现是两只小狼妖，一只背着另一只似是极痛苦的往前行进，背着同伴的小狼妖一边哭一边爬，背上的那只小狼妖显然已经昏死了过去，夜抱起那只受伤的小狼妖，另一只小狼妖可能因为之前受了刺激，见夜抱走同伴，便欲扑上来咬他，毕方鸟见状俯冲而下，冲着小狼的眼睛啄去，吓得它趴在地上不敢妄动，夜探查着怀里小狼妖的伤势，发现它只是断了几根肋骨，并无大碍，他笑着对地上那只小狼妖说道：“你不要怕，我来帮你们。”

他将受伤的小狼妖放在地上，帮它接好了骨头，用灵力抚过他受伤的部位，伤口渐渐有愈合的趋势。另一只小狼

妖这才平静了下来，却仍然是“呜呜”的哭泣。夜又从怀里淘了一个白色的小瓶子出来，拔掉瓶塞，掰开受伤的小狼妖的嘴，喂它喝了一滴瓶中的无妄水，小狼妖悠悠醒转。它感觉到此刻抚摸着它的头的这只手，似乎是刚才梦中抚摸过它伤口的那只手，不由得心生亲近之感。

“乖孩子，告诉我，你们这是怎么了？”夜的话语极轻，安慰着他们受伤的心灵。

小狼妖似乎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一双迷茫的眼睛看着夜，夜抚摸着它，读了它的记忆，然后怜惜的将它和它的同伴抱在了怀里。夜轻轻叹息，受伤的小狼是哥哥，若不是它为妹妹挡下那致命的一脚，可能今夜就是两命了。此时，夜的黑瞳渐渐染成血色，一双妖瞳亮得骇人，微微眯起。不对，是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