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青丝夜成霜,
青丘少女镜神殇。
但愿长醉永不醒,
却道六界无净疆。
自盘古大帝开天辟地,天地间便有了神界,盘古大帝血肉化作山川河流,便有了树木花草以及低等生灵,生灵吸纳天地灵气,化作妖,便有了妖界。伏羲女娲造人界,人与万物生灵死而化鬼,为鬼界,而得道者吸天地灵气位列仙班,得仙界,不得道者吸浊气堕入魔道,故而为魔界。此为六界。
然而六界初开,并不像现在这般井然有序,六界万物皆可吸浊气入魔道,魔也可摒弃浊气,而吸天地灵气为仙。但是世间总是浊气比天地灵气更加诱人,所以堕魔者十之六七,而魔修仙者则难寻一二。所以,六界互食是常见的事情。
本文所讲,便是六界初开,世道混乱之时。
荥水之西有一个镇子,名曰荥左镇。镇中是一条宽敞的街道,十日一次的集市便在此处,届时附近十里八乡的人们都会汇集到这里以物易物,所以最是热闹。要说临街最大的一家饭庄,那必然是荥水居,荥水居的主人是一对年逾四十的夫妻,平日里老板在外做生意,每月回来一次,独留老板娘一人在家,照顾生意与身体孱弱的孩子。
这一日与平日并无不同,若非要说不同,那便是自三日前集市那日来到了荥水居的一位白衣少年,少年清秀的眉目中,却透着些许淡漠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白皙的皮肤看起来犹如蚕丝绢帕那般细腻透明,一头银发如瀑,仅用一条盥洗得发白的灰色发带随意捆扎,腰带上的玉佩五个为一组镶嵌其中,单从那玉的成色一看便知不是一般人能够佩戴得起。腰间别着一把精致短剑,却是一把双头剑。少年坐在临窗的位置,他虽然美得精致,三丈之内,却没人敢上前,单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丝丝寒意,就已让人在这三伏天直打哆嗦。然而少年自从来到这里,除了喝酒,其他的倒是什么都没做。但这也实在让老板娘头疼,上前送客吧,人家照样付了酒钱,没有拒客的道理,任他在那里待着吧,又影响了生意。正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荥水居的老板陶芃回来了。
陶芃回到荥左镇先回了一趟家,看了病中的孩子,这才来的荥水居,所以此时轻装简从,在门口下了马,将缰绳扔给小厮后,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可是刚跨入门槛,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少年身上散发的气息,心中一动,剑目直射白衣少年处,微微蹙眉,脚下却不停顿的穿过大堂走进了后厅。陶芃迟疑间,夫人已经拉住了他的衣袖: “你可回来了……”
陶芃迟疑一下:“夫人可是为了大堂那少年心烦?”
美妇的柳眉微皱:“你再不回来,我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他已来了三日,虽只饮酒水,但他在那里生意便做不起来,可他每日开店便来,打烊即走,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
“那少年若不是有意为之,便是灵力实在强大,交给我吧。”陶芃拍了拍夫人的手,柔声安慰着,他心念电转,掀了帘子出来,却在原地踟蹰了一下才走向少年。少年并未看他,只是随意的放下一直把玩着的黑色酒葫芦,从面前的三个大酒坛中舀了一勺酒倒在碗中,陶芃在桌前坐下,少年将酒碗推给他。陶芃也不迟疑,一饮而尽,放下酒碗:“敢问仙人是何方神圣?”
“神圣不敢当,你叫我夜吧,黑夜的夜。”
“明人不说暗话,夜公子在我这小店盘桓多日,意欲何为?”
夜轻笑,拿过刚刚放在一旁的黑色酒葫芦,拇指抚摸着上面的暗纹。似是无意的说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本是一首贺新娘的诗,但是陶芃听后脸上虽未有明显的变化,桌下袖中的手却隐隐的握成了拳。
夜手中的酒葫芦腾起了若有若无的雾气,只有近距离的陶芃能够看得真切,这雾却是将周围的声音都屏蔽了去,别人听不到他们说话,他们也听不到别人的声音,但他们这样的人,本就不仅仅是用听觉去感知万物的。
“前几日我无意间路过了贵府,感觉到有微弱的桃子香味,这个季节本就是桃子成熟的季节,但是桃香味里却夹杂着一些微弱的人气。只有半妖才能发出这样的气味,不过它微弱得几乎探查不出,想来应是一直卧病在床。”
原来夜从陶芃之子的病状得知孩子的双亲必定有一方是桃妖,这才找上门来,见老板娘只是凡人,便一直留在荥水居里等待陶芃回来。
陶芃从刚才他下了禁制就知夜对他并无加害之意,便诚心请教道:“犬子的确缠绵病榻多年,请问仙人,此病可有解?”
“要解此病需知病因。你出门探寻良方前,在家中没有布阵法吗?”
陶芃闻言一惊,心中凛然。难道…?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他以做生意之名出门寻找治疗小儿之法时,居然会有邪魔来吸食小儿那点本就不多的灵力。
夜继续说道:“植物化妖与人族本不易产子,即便产子也多数先天不足,易早夭。这些先天不足也不是不能弥补,只是他需要与你一样,一直修炼方可维系继承于你的灵力。”
夜又舀了一勺酒,然后沾了酒在桌面上画起来,这是一个木灵阵法,孩子的卧房在阵法中心。随着夜渐渐将阵法画完,陶芃眼中光芒越胜。此阵法既可帮助屋中的孩子吸纳天地灵气,又可抵御一般的邪魔。灵力高的邪魔必然看不上这孩子的灵力,能够看上这点灵力的邪魔又进不来,这阵法可谓是十全十美!
陶芃起身,郑重的对叶行了一个大礼。叶撤去禁制,对陶芃微微一笑,扬手便将酒碗中的酒干了。
陶芃复又坐下:“恩公,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若是邪魔所为,为何会毫无痕迹?”
夜似是想到什么,目光光柔和:“以你这七千年道行本不该没有察觉,可你精力本不在此,其次它本是令公子卧房墙外一株艾草,由于你当初建此宅院时,并未大肆修剪园中植被,在你居住于此前,它已修得灵识,当你以自己的灵力渡给令公子续命时,这艾草在旁吸取了你流泻出的那一点灵力,入了妖道。所以当它修炼日深,那一缕灵力已远远不够时,它便本能的从令公子身上吸取,可偏偏它很聪明,每次都趁你外出时下手,你自然察觉不出。”
陶芃气闷道:“我即刻将它请离开。”他刚欲起身,只听得夜微微的一声叹息,便又坐了下来。夜知他这气头上回去,
那株艾草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夜诚恳道:“它只是一时误入歧途,待布下此阵成后,它也会跟着沾光,自然不会再吸食贵公子。待它可化作人形之时,便打发它离开吧,它多年修炼有多不易,想必你是再清楚不过。之前的它吸食贵公子只是本能,若它不再害人,就饶它一次吧。”
陶芃想到自己的修炼之道,又何尝不艰苦?五百年修得灵识,一千年修得灵力,两千年修得化身……一路走来,太多辛酸痛苦,与自己一同修炼的灵物,不是心智不坚,就是死于劫难,七千年多年的修炼,个中滋味,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夜知道此番说辞已经说动了陶芃,照顾不敢说,但若是那株艾草走入正道,陶芃必是不会再为难于它。植物化妖修炼已如此艰难,若妖界中还自相残杀,岂不可悲?
夜将桌面剩下的两个坛子里的酒吸入到那个黑色葫芦中,那葫芦甚是古怪,大小看起来只有一个酒坛的三分之一,却装下了足足两大坛的酒。夜晃了晃葫芦,从声音听来,似乎里面尚未填满。
夜继续道:“将来从此阵中化出的灵妖将不止它一只,若他们不入歧途,就任他们去吧。”他拧上葫芦盖,从怀里掏出一枚贝币放在桌上。
陶芃脸色微变,连忙将夜的那枚贝币双手奉还:“恩公这是折煞了小人。”夜却笑着扬手阻止,陶芃无法,见他去意已决,忙问,“恩公,您的恩德小人一家此生铭记,只是小人能力低微,看不出您的真身,日后小儿成人,小人一定让他为恩公,效犬马之劳。”
夜淡淡的笑,微微摇首,随即他似是又想到了什么:“我叫涂山夜。”
以涂山为姓氏的九尾狐族,现居于青丘,现在那里是妖王的根据地。陶芃忽然意识到,难怪连他也看不出夜的真身,九尾狐本就是变化之祖,幻形术六界无人可比。既然夜不肯过多透露,那必然是与妖王有着某种联系。陶芃恭敬起身,对夜再行一礼。夜微微颔首,拿上酒壶起身走出了荥水居。
涂山夜性情闲散,凡事均依从天道,不到万不得已,并不会去掐算未来之事。因而他并不知,只因他迟了这三天,而酿成了一场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