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杨晴这一日赚了二两白银,又说了许多温言软语,磨得杨大娘心中那股子邪火全没了,是以杨二娘虽然没有做晚饭,杨大娘也没有多做苛责,只是插着腰骂了两句,吩咐她煮点白粥,此事就这么揭过了。
晚饭的时候,杨大娘将六个肉包摆了出来,杨二娘和杨向晚自然是没份的,可就是这样,这一顿饭也算吃得其乐融融。
等到了半夜里,杨晴睡得正香呢,隐约听得隔壁屋子传来开门声,不一会儿,叫骂声传来,而后是女子凄厉的哭喊声。
“啪!”
清脆的巴掌声将杨晴震醒,她猛然从榻上坐起,就听得杨大娘尖着嗓子骂道:“你这不安于室的小贱蹄子,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姐姐!”
“大娘!”
杨向晚母女悲戚的哭喊声传入耳中,杨晴匆忙起身,走到门前拉开一道门缝,就见今天下午剩下的三分之一的烤鸡被摔在地上,一起摔在地上的还有两个肉包子,此时已经被踩出馅来。
杨大娘一手叉腰,论起胳膊就往杨向晚脸上打。
“孩他娘!”杨大爷扑上去将人抱住:“阿晚还在发烧啊,你不能打她,你要再打她,她可就真成傻子了。”
“心疼了?”杨大娘冷笑一声,一双吊眼说不出的凌厉。
杨晴不曾看过杨大娘这副模样,扭曲,狰狞,却又从骨子里透出浓浓的绝望,一时有些呆住了。
“翠屏!”杨大爷唤了声杨大娘的闺名,哑声道:“阿晚她……她再怎么说也是我的亲侄女啊,她正在长身子,又发烧了,我这个做大伯的给她们娘两送点吃的,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吧!”
“亲侄女?”杨大娘呐呐道,看向杨大爷的目光像是要将他的皮剥了。
“翠屏,铁牛死了,我这个做大伯的就有义务照顾向晚母女……”
杨大爷话音未落,就被一声冷笑打断。
杨大娘抬脚,将掉在地上的肉包子碾成沫沫,一面碾一面笑道:“是,你可不是照顾她们母女。”
“翠屏……”
“啪!”巴掌声再度响起,杨大娘横着眼,怒目瞪着杨大爷,因为用力,手还在微微发颤:“我警告你,要是再让我发现你私下里照顾这两个贱人,我就将那个小赔钱货卖了给给阿晴添嫁妆,再把那大赔钱货丢窑子里。”
“……”杨二娘面色一白,身子晃了几晃,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姐姐!”
“呸!”杨大娘冲杨向晚啐了口,扭着粗壮的腰肢大摇大摆地走回屋里。
杨大爷看了眼凄凄惨惨的杨向晚母女,朝前行了半步,倏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扭身追回房内。
“吱呀!”关门声响起,院中只剩下杨向晚母女二人。
杨向晚抬手抹了把泪,伸手将杨二娘拉起。
“娘!”杨向晚一面哭一面拽着杨二娘,泪水不住地朝下滚落。
恍惚间,杨晴只觉自己在堂妹身上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生的是一双刻薄的吊眼,长脸,双颊微微凹陷,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像是能滴出血来。
那双眼睛在眼前恍惚,最后和微胖的杨大娘重合在一处。
“……”杨晴打了个摆子,待回过神来,院里空落落的,只能听得隐约响起的哽咽声,应和着风声,像是有厉鬼要来索命。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上面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再一摸里衣,也湿透了。
深秋的寒风吹入门缝,带来透骨的寒意。
杨晴关上门,游魂般行到榻前躺下,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知道自己接收的记忆是有空缺的,原主对杨向晚母女的仇视不可能事出无因,只是一直以来,她都觉得那份记忆可有可无,毕竟是别人的人生,可就现在看来,或许这份记忆比她想象中来得重要。
到底,她脑中缺失了什么?
杨晴双手抱头,身子蜷缩成一团。
迷迷糊糊间,她做了个梦,梦里只有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像是能滴出血来。
那双眼睛一直在她眼前晃啊晃,像是堂妹杨向晚的,又像是杨大娘的。
这种似梦非梦的情况最是累人,等杨晴再张开眼,已是日上三竿。
“唔!”她扶着发胀的脑袋坐起,神情有些恍惚。
“叩叩!”敲门声忽然响起,随后是杨二娘怯懦的声音:“阿晴,你还没醒吗?”
“……”杨晴浑浑噩噩地看向房门方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末了,没等到她的回应,脚步声渐行渐远。
杨晴晃晃悠悠地从榻上爬起,汲着绣鞋朝门口行去。
手放在门把上,将门拉开,就见杨二娘鬼鬼祟祟地行入灶房,从笼屉里拿了两个大白馒头,随后慌慌张张地入了自己的房间,连她站在门口都没发现。
“阿晚,你……你快些吃。”杨二娘将馒头放入女儿手中,因为害怕,其中一个馒头被抖落在地,染上一层薄灰。
杨二娘心疼地将馒头捡起,撕去脏了的外皮送入口中,再将去了皮的馒头递给女儿。
杨向晚紧捏着馒头,蜡黄的面上辨不清神情:“娘,我们会被大娘打死的。”
这两个馒头可是杨晴的早饭,如今她们趁杨晴没起来吃了杨晴的早饭,等大娘回来,杨晴一告状,她们就完了。
“你放心,娘会去求她,你阿晴姐姐心善,一定不会说的。”杨二娘说到这,心疼地抚上女儿的面庞,抽噎道:“你现在还没退烧,得吃饱了才行。”
“求她?”杨向晚声音徒然拔高,情绪有些失控:“娘,你忘了杨晴是什么样的人吗?昨天她给了你四个肉包子,然后呢?然后大娘就打了过来。”
就在昨夜,她的尊严被大娘像肉包一样拍在地上,用脚碾成沫沫。
听得女子尖锐的指控,杨晴洗漱的动作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行到灶房去找早饭吃。
对杨向晚这个便宜妹妹,她无愧于心,至于对方是怎么想的,她并不在乎。
原主欺负杨向晚不是三两日,她也不指望自己的示好能化解二人之间的芥蒂,于她而言,二人能相安无事地共处最好,若是不能,最多也不过是分家罢。
杨晴从笼屉中拿了个大馒头,刚咬了口,就听得推门声响起,抬眼看去,就见杨二娘站在院中,双手在洗得发白的衣裳上反复摩挲,几度欲言又止。
然,等她组织好了语言,杨大娘回来了。
一看到杵在院中的妇人,杨大娘眼一横,作势就要开骂。
“娘!”杨晴及时开口,阻止了即将来临的一场暴风雨。
杨大娘回身朝宝贝女儿迎去,怜惜地摸了摸她略显苍白的面颊:“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你跟娘说说。”
“没事,可能是昨天进山,有点累。”杨晴轻巧地将话题转移开,见杨大娘照例数起馒头,她睨了眼面色发白,身子微微颤动的杨二娘,漫不经心道:“二娘。”
听得呼唤,杨二娘一抖,呐呐道:“阿……阿晴。”
“二娘日后多蒸点馒头吧,我这几日要去山上玩,会吃得多些。”杨晴说着,又撒娇地将脑袋枕在杨大娘肩上,一面啃着手中馒头一面含糊道:“娘,我这都吃到第三个了还不觉得饱,这要吃成猪了您还愿意养我吗?”
闻言,杨二娘一愣,看向杨晴的目光多了几许感激。
她的感觉果然没错,阿晴变了,真的变了。
杨大娘叫宝贝女儿的说辞逗乐了,伸出肥胖粗糙的手摸了摸她细嫩的脸,神色温暖柔和,哪里还有半点面对杨向晚母女时的刻薄:“娘倒是愿意养你,可你要真胖成猪了,还怎么勾未来女婿的魂?”
牧小公子在杨大娘眼里那可是香饽饽,还是镶金贴钻的香饽饽,现在这香饽饽即将到口,哪里还有松懈的道理。
想到这,她一把夺过女儿手中的大馒头,又伸手掐了把她纤细的腰肢,不期然揪到一小团软肉。
杨晴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不等杨大娘说些什么,眼疾手快地将手伸进笼屉里抓了个大馒头就往嘴里塞。
饿,她是真饿,家里的饭菜没什么油水,她这一觉睡长了,饿得前胸贴后被,要再不吃早饭,非得昏过去不可。
“你这丫头,怎么就不听话呢!”杨大娘急眼了,扑上去就去夺馒头,杨晴一面躲一面将馒头往嘴里塞,等最后一块馒头塞入口中,她反身朝杨大娘扑去,将脸埋入妇人怀中,脑袋在夫人胸口一个劲地蹭,含糊不清道:“饱了。”
说到这,她意有所指地横了杨二娘一眼。
杨二娘打了个摆子,小步朝后退去,生怕杨大娘一个不高兴又冲上来厮打她。
“娘放心,女儿有分寸。”杨晴轻抚着妇人胸口为她顺气,低声道:“女儿这几日还要上山呢,不吃饱怎么有力气。”
说到这,她垂下眼睑,声音中多了期待:“女儿还想风风光光嫁给牧小公子呢。”
闻言,杨大娘这才想起,她家宝贝女儿可是会捡草药的哩,当即喜上眉梢,冲着杨二娘吩咐道:“听到没有,日后蒸馒头多蒸几个,饿坏了阿晴有你好果子吃。”
末了,也不等杨二娘应声,杨大娘对着杨晴又说了几句话,随后咬着杨晴没吃完的半个馒头出门,继续下地干活去了。
等杨大娘一走,杨二娘这才敢上前。
她双手在打满补丁过分宽松的衣裳上反复摩挲着,微微干裂起皮的嘴张了张,好半响才从喉咙里挤出声来:“阿……阿晴……谢谢你。”
“二娘客气了,阿晚是我妹妹,现在又在长身体,多吃点是应该的,只是希望下回二娘能提前同我打商量,我也好应对。”杨晴态度一如昨日温和,说话间面上由始至终挂着浅浅淡淡的笑容。
杨二娘嚅了嚅唇,想解释一番女儿的叫骂,可看眼前人一副温和模样,显然并没有听到阿晚的说辞,否则以她的性子又如何愿意帮助她们母女。
心思百转,她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点头如捣蒜地应道:“阿晴放心,二娘不会让你难做的。”
“二娘要没事我就先回屋了。”杨晴冲妇人点头致意,随后扭身行回屋内。
杨二娘松了口气,着急忙慌地回到自己屋内,想要告诉女儿这个好消息。
她一推开房门,就见女儿站在门后,眼神冷冰冰的,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怨毒。
杨二娘被她的眼神吓了跳,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反手将门关上,伸手就要去扶。
杨向晚偏身躲开,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缓慢道:“娘相信杨晴的说辞?”
“阿晚……”
“杨晴现在所做,就是为了笼络娘,为自己博得美名,是做给牧家看的。”杨向晚打断她的话,眸中怨毒愈浓:“等她嫁入牧家,就会让我进牧家,给那好色的牧老爷当丫鬟,大娘亲口说过的,娘您因为这点小恩小惠就忘了吗?”
“这……”杨二娘面色一变,不确定道:“阿晴不会这样吧,这些日子她改变了不少。”
“娘,杨晴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杨向晚冷笑一声:“她是在知晓自己和牧小公子定亲后才变的。”
闻言,杨二娘面上血色褪去,整个人登时失了方寸:“那……那可怎么办?”
良久,她镇静下来,双手紧握成拳,眸中怯懦不再:“你放心,娘会帮你的,为了你的下半辈子,娘一定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