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代帝皇的功绩碑升起的烟火中显得异样的缥缈,燕京秋在火堆前架起了小小的架子,以布搭在上面,方便两个人在两旁换身衣衫。雪妍解开发髻,将湿透的外衫全部脱下,搭在架子一旁,湿冷的内衫还在身上,夜间的温度一降,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一件破旧的衣服扔过来,正好落在雪妍身边,她不解地透过火光望向另一边,燕京秋低沉的声音响起:“先披着这个,衣服还要一阵子才能干。”
雪妍拿起他扔过来的衣衫一看,虽然已经陈旧,但质地却是上乘,一看就是公众之物。只是有一些异味难闻。她皱起眉头问了一句:“你该不会将这儿后头的衣服都……”话还没说完,她就急切地大声问道:“这真的是……”
“是的,从供奉的贤皇后那里拿来的,你要嫌弃,大可以不穿。不过这里的夜间可是不一般的冷,。”燕京秋一句话就打住了雪妍继续问下去的**。恰逢此时庙堂门外乌鸦聒噪的声音响起,四下寂静无人,举头皆是历代帝皇的灵位,不由得叫人生出几分怯意。
雪妍摸了摸手中的衣服,花纹华贵,皆是金丝修成,朱红色的庄重历来只有代代皇后可以穿上。后宫妃嫔之中,哪怕圣宠再高,也是无能披上这身朱红之色。手指拂过精致的刺绣,雪妍叹了口气,喃喃祈祷了片刻,这才赶紧将衣服套上。
换好衣衫,燕京秋将湿衣服搭着的架子移开,添了些柴火,拨了拨烧的木材。室内的温度似乎没有方才那般寒冰刺骨了。他也套上了一身先代帝皇的黑色朝服,暗色布间一条通体赤金的龙,不伦不类的披就之间竟无半点不堪,反而显出几分不同于旁人的威望。雪妍一直都不曾否认燕京秋是众皇子中最具有帝皇之像之人,纵然阴狠,也不减高高在上的气势,许是帝皇家从娘胎里就带来的那份尊贵之势。
雪妍将已经硬了的糕饼在火堆旁,将其微微烤热,低头的瞬间一头乌黑柔细的长发流淌而下,散披于肩上。黑色的发丝映衬着朱红色的衣衫,显眼的艳丽。室内转暖,雪妍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半分红晕。她静静地看着火堆,明眸如水,倒影出不知多少的忧愁,满腹心事。
燕京秋看了她一眼,眼里滑过一丝惊艳,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不自然,暮自瞥开眼去,低头专注与折断树枝。见糕饼热得差不多了,雪妍在草木灰中一一捡起,糕饼烫手,她每捡起一个就赶紧捏住自己的耳垂。翠玉珠子垂吊盈盈晃动,闪耀反射着火光微红,白皙的脖颈和圆润的耳垂间,一抹翠色萦绕。虽无多半点装饰,却是娴静怡然。她将糕饼拍干净灰,从丝巾裹着递给燕京秋一部分。
燕京秋望了他一眼,眼里早已无半点阴鹫之意,许久以来多少次针风锋相对现下都开一边去,趁糕饼勉强能入口时大口大口吃起来。雪妍脸上滑过浅浅一丝笑意,与燕京秋将所有的糕饼分食了,待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用丝绢裹好放进袖里。
燕京秋一直都没有说话,默默啃食着不新鲜的糕饼,红热的烟火映着他俊秀的脸庞上,竟浮起几分落魄的寂寞之意。发丝早已打散,随随便便地披在身后,望着烧炽烈的火焰,他的眸子里几番沉浮,几分肃杀。
噼噼啪啪的柴火烧破裂的声音在夜晚的陵墓间异常响亮,夜色愈深,外头的雾色愈浓,在门外影影绰绰一片,透着火光映在窗格子上说不出的凄然。雪妍一向畏冷,她朝里头缩了缩,靠在火堆边的衣架子上休息。明明已经经受了一日一夜的煎熬,眼皮子在不住的打架,但是睡得不甚安稳。日里经历了太多太多,几乎每一件都让她不能安稳歇下。
寒风透过窗棱缝隙呼啸,响起令人心头发颤的声音,足下正是灵堂,后头自然全然都是陵墓之所在。一想到与现代帝皇同处一室,只怕叫人心惊。雪妍半眯着眼,畏缩成一团,靠着架子上渐渐睡去。
四周全然都是混沌的水色,一睁开眼底之间,流动的水声在耳边嗡嗡作响,四下一边寂静,只有她一人在原地。雪妍仓皇四顾,没有人能告诉她她到底在哪里。水下极度寒冷,手脚开始失去知觉,渐渐麻木。四肢冰冷之时,早已不能动弹。
我在哪里?这里是哪里?雪妍四处张望,找不到可以离开的出口,唯余死一般的寂静。呼吸开始不顺畅,心跳都开始缓慢下来。我就要死了,死在这里了?不会的,不会的……雪妍仓皇地想逃离,可惜手脚使不上力气。在混沌的水中,泪水混入其间,咸咸的,都是苦涩。
朦胧中,一人从远处游过来,白衣胜雪,乌发飘绕,看不清他的脸,就对上他突然靠近的温暖手臂,暖暖地环抱住她。四肢开始回温,手脚终于能够动弹。原来她还没有死,还活着。雪妍欣喜异常,欢欣地抱住那人的手臂,他长长的乌发在彼此之间缭绕,看不清他的脸。
你是谁,为什么会救我?雪妍心里种种问话,忍不住伸出手去,掀开那人的发丝。一张阴柔的脸蓦然呈现,细长的眼,透露着狠烈和阴谋。雪妍顿时一惊,吓着就要逃离开去,一把松开他的手臂,朝后方转移。不想那人的手臂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刚硬得丝毫不放松,禁锢着她不能逃离。
放开我,放开我!雪妍拼了命地要逃离,手脚无秩序地四处乱动,挣扎着要逃离这个可怖的男人。挣扎间,眼前开始出现模糊的光晕,雪妍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周遭的水境消失了,男子也消失了。依旧是冷冰冰的灵堂,冷冰冰的夜间。她揉揉眼睛,慢慢正欲爬起身来,一件衣服哗啦落下。雪妍一愣,暗黑色的衣袍,金丝绣成的五爪盘龙,不正是燕京秋身上应该穿着的那件吗?是谁披在她的身上?
雪妍急忙爬起来,火光在柴火的的逐渐尽中渐渐低下去,越发的冷了,雪妍添了一点柴火,火苗舔着木柴,才恢复了原先的炽烈。燕京秋静静地靠在柴火边上,身上只是穿着中衣,那件黑色衣袍并不在他身上。雪妍下意识地看看披在自己身上的这件男子服饰,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趁燕京秋没有醒过来,她悄悄地朝火边靠一靠,与燕京秋的距离近了一些。两人难得如此安静相对,印象中有的似乎只有恨意和报复。如今恨并无根据,报复却是如此遥不可及,到最终,只能靠着这陵墓中的些许物事维持着自以为是的尊严了。
柴火噼啪一声响,雪妍一惊,下意识地望向燕京秋,他似乎被外头的声音打扰到,皱着眉头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睡去。身为皇子王孙,怕是这辈子都未曾受过此等折辱,他又怎会好安眠。
雪妍盯着他的脸呆呆地看了许久,燕京秋犹如一个怕冷的幼儿,一直抱着胸歪着睡去,心中万般感慨皆化成一句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