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突然被这几个字给揉得软了下来,林羡清差点,差点就以为这是真的。
她低眸,“那我有时间去看它。”
老屋的大门被敲了几下,林羡清挂了电话,应了门:“谁啊?”
屋外的人不回她,院子里的林老爷正专心致志打太极,根本没听见敲门声。
林羡清放下手机,心里有个不太好的猜测。
可她明明说了让他们不要来,总之没人会好好听她的话的对吗?
她觉得脑袋一抽一抽的,老屋子还是装的旧木门,没有猫眼,林羡清无法得知外面是谁,只能试探着问了一句:“谁啊?不认识的不开门。”
意料之中的,她听见了林志斌的声音:“是我。”
林羡清站在门前,“我不可能给你开门。”
很突然的,门锁传出“咔哒”一声响,大门被拉开,林志斌、她几乎从未见过的父亲的脸就映入眼帘。
他说:“敲门只是礼貌,本来就没打算让你们给我开门。”
他手上是林柏树的钥匙,林志斌换了鞋,来这里像进了自己家一样自如。
他四下闲逛着,还不停喟叹着:“老爷子还打太极呢?这家里怎么还跟我小时候一样?”
林羡清忍了忍,尽量不发火:“谁告诉你说随便进别人家里到处看也是礼貌?”
林志斌笑,“可这里也是我家,我是他的儿子,你的父亲。”
老木门没关严实,被风吹得前后晃荡,生了锈的合页总是“吱呀”响着,林羡清用指甲扣着自己的裤子,这一刻无话可说,因为这是事实。
无论这个家还是那个家,都是林志斌的。
原来,没有一件东西是真正属于她的。
院子里的太极拳广播声顷刻间停止,后门被一把推开,白汗衫老头捞着个扫帚冲进来,扫帚把直指林志斌。
“谁允许你来我家的?”林老爷声音洪亮,嗓门大得震天响。
他一边用扫帚把戳着林志斌,嘴里一边不耐烦地催着:“滚滚滚!”
林志斌的脸色不大好看,在自己父亲面前,他也有些无奈:“爸,我接女儿去我那儿住,她不是要上大学了吗?在家里住总归有人照顾一下,又不是什么坏事。”
上天在给人们选择人生时真的是公平的吗?
那为什么,为什么她的人生跟林柏树截然不同?她得不到父母的爱,得不到恋人的爱,甚至没有聪明的脑袋,做什么都失败。
所以世界上这么多事,遵循的分配法则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有的人生来光芒万丈满身华光,注定是骄子,但好可惜,林羡清不是。
她的人生只有被别人随意支配的份,每一步都是用尖刀逼着她向前,人生最开始的几年被逼着进了珠算班,现在又要被逼着回到那个不喜欢的家。
她是不被上天喜欢的小孩吧,所以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偏爱。
作者有话说:
只有温郁称呼小霹雳时会用“她”,其他人一般我都打的是“它”,不是错别字哦。
终于把之前埋的个线头给接上了,大家还记得“林子祥”吗?!
第32章 珠算
◎他们都在把虚假的恋爱谈得真实。◎
林老爷被他说得哽了一下, 但也许他知道林羡清并不想去那个家里,于是他还是义正言辞高声道:“用得着你?我老爷子把这里的房子卖了跟孙女一起去市里上学又怎么样?”
老人家情绪容易激动,说不了几句就脸红脖子粗的,林羡清听着心里也难受。
没必要这样, 这房子已经住了几十年了都不见他换过, 爷爷有多念旧林羡清是知道的, 她不可以这么自私地让老人抛弃住了多年的故土跟她一起搬去市里。
林志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林老爷又继续:“别以为你挣了几个臭钱就得让别人都听你的,当初把人丢给我的时候倒是爽快, 现在又装什么好父亲。”
这句话说得跟戳了林志斌一刀一样,他觉得林老爷不理解他, 上下喘了好几口气才好声好气解释:“我当初去下海经商, 怎么带得了两个孩子?但凡我有那个能力都不会把女儿丢给您。”
林志斌停了一下,“那样也不至于让她现在只会打个没用的算盘, 连个名校都没考上。”
听见他说算盘没用, 林老爷又着急起来了, 声音都快喊哑了,说着那句他这辈子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话:“我们林家, 祖上就是管账的!”
“行行行。”林志斌听得脑壳疼,他也是气急了,没什么风度地直接进了林羡清的房间, 扯出柜子里她为数不多的奖状和证书, 还把她搁在桌子上的算盘也一起捞出来了。
他自以为苦口婆心地说:“就这些, 几张破纸, 能顶什么用?换得到几个钱?”
这么说着, 他手里抖动几下, 零落的奖状一张张飘在地上, 林羡清隔着很远的距离看着,眼睛被扎得发疼。
林老爷看不惯,拎着扫帚就跑上去往林志斌身上敲,林志斌下意识举起手里的算盘挡住,“啪嗒”一声,才修好的算盘又被敲坏了,算珠一个个地滑落,跳到地板上,有几颗还滚到了林羡清脚下。
她很无能为力地想:好像就该这样。
她的人生,好像就该这样,被敲个粉碎,反正她也没做到过什么有意义的事。
一片寂静中,林羡清兀自红了眼眶,蹲下身去把珠子一个个地捡起来,再也站不起身来。
林老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边打林志斌一边大声骂他,林志斌这几年过惯了优渥的生活,很少又像这样狼狈的时候,他忍着疼,还要执拗地说:“你把我打死我也要把女儿带回去,不能再让她颓废地过下去,以后大学毕业了连个工作都找不到,难不成老爷子你还能养她一辈子?”
林羡清蹲着,喉咙里像卡了一串尖刺,一说话就发疼,可是她还是要说:“我知道了,我回你的家,你别再来烦爷爷了。”
对面两个人追打的动作顷刻间停住,林羡清撑着膝盖站起来,抹了两下眼睛,哽着声线告诉林志斌:“但不是今天,我报道的那天再回去,至少你让我再跟爷爷待几天。”她停顿几秒,又很艰难地继续,“毕竟是他照顾了我十五年,这一点儿权力你没必要剥夺。”
话音落地后,林老爷举着扫把的手慢慢垂了下来,他张了张嘴好像还想劝几句话,但是终究没说出来。
林志斌沉默一下,还是顺了她的意。
不速之客走后,林羡清慢步踱到房间门口,把掉在地上的奖状一张一张捡了起来,把翻折的角都折回来,拍掉上面的脚印。
“你真的愿意跟着他?”林老爷气喘吁吁地靠坐在大桌子旁边的椅子上,面对着她问,脸还气得通红。
林羡清理好自己的奖状以及断裂的算盘,很轻地应了个“嗯”。
她说她不想让爷爷从老屋子里搬出去,年纪这么大了,也别跟着她到处遭罪,市里的大环境怎么样也不好说,这种小镇的老房子卖出去的钱在大城市说不准连个厕所都租不了几天。
林老爷听得沉默,最后也只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林羡清说:“大不了我住校,不回那个家。”
这句话是安慰林老爷的,同时也是为了安慰她自己。
拎着碎掉的算盘出去修的时候,林羡清在半路上收到了温郁给她发的消息。
他说他摘了院子里的石榴花,他说想要见她。
那个时候林羡清已经到了南街了,她侧头看见夕阳亲吻河岸,从她这个视角看过去,岸边野草疯长,甚至盖过了映衬着天光的湖面。
“我在河岸,你来吗?”
对面说好。
因为要等温郁,林羡清就没有继续往前走,修算盘的事排在了“要见温郁”这件事的后面。
装着算盘的袋子被她搁在地上,林羡清坐在熟悉的大石头上,双脚悬空,她看着暖黄色的湖面,听着水潮翻涌的声音,目光空空,思绪空空。
直到温郁在她身后叫她的名字:“林羡清。”
她肩膀僵了一瞬,然后扭头看向少年驻足的远方,傍晚的风吹起少年松散的发,好像时间就要在此停住,不会再往前走。
可是没办法,夏天总要过去,四季总要流转,他们是蝼蚁,无力改变任何事。
明明没觉得那么难受的,但一见到温郁,林羡清被好好藏起来的悲伤就无以复加,纷纷冒出苗头来,上次在集合营的时候也是,这是种不太好的现象。
温郁迈着长步,三两下就从河岸上滑下来,走到她身边,手里攥着用彩带精心扎好的、火焰般的石榴花。
林羡清慢吞吞从他手里接过来,放在手里把玩,她问:“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石榴花?”
温郁斜靠在她旁边的石头上,乌黑的发被染上金色的光,睫毛沾了熹微的灿光,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而在温热的空气中上下浮动,林羡清就那样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大。
他放慢了调子,语气显得温柔:“上次见你在院子里仰头看了好久,猜你喜欢。”
这么说着,他耸了两下肩,侧眸看着她,很认真地继续:“不喜欢的话也没关系,你喜欢什么花我以后在院子里给你种,你来的话就能看见。”
他说这话的时候真的不像在开玩笑,仿佛真的能有“以后”,可两人分明都心知肚明,这是个为期十天的梦。
而且明明是他先提出来的,他先断送了梦想中的“以后”。
林羡清低了低眸,牵强地笑了一下,“你猜对了,我很喜欢石榴花。”
——那么,就陪他把这个梦做圆满。
也许是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林羡清对温郁的靠近毫无察觉,等她反应过来而抬眼时,温郁没什么温度的指尖已然附上她侧脸。
少年微躬着身子,替她绾好耳旁散落的发,漂亮的眉眼直接跳进她眼帘,林羡清呼吸一窒。
温郁问她:“你不高兴,为什么?”
前一句是陈述,林羡清为他的敏感而惊讶。
在张嘴的那一刻,林羡清仿佛能懂得那种有话却不敢说的苦涩,于是她只是指了指地上用塑料袋包裹住的算盘,哀怨地说:“算盘又坏了。”
温郁稍稍退开些许,视线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我再帮你修就是了,别难过。”
这句话说得像幼稚的小孩,笨拙又认真地安慰人,结果憋了半天只能说出“别难过”这样干巴巴的说辞,但林羡清莫名很受用。
“别了,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温郁执拗地盯着她的双眼:“可是我想让你高兴。”
这句话本来是林羡清说给温郁听的,每成想最后居然反馈到了自己身上。
午后金黄色的阳光倾泄而下,林羡清跟他并排坐在河岸的大石头上,仰头看着断不了的火车鸣着汽笛经过这片领域。
被砸烂的算盘还在脚边,林羡清沉默了好久,眼眶又发起酸来。
她怎么现在才发现自己这么爱哭?林羡清想。
“我们逃走吧。”她忍着眼泪瓮声道。
少年半抬着胳膊,掌心附在脖颈上,漫不经心地回她一句:“行啊。”
他垂眸,长睫遮住半边瞳孔,漂亮的眼睛很轻地弯了一下,“巴黎、洱海、冰岛,都可以。”
“前提是,你必须跟我在一起。”
如果。
如果他们以后能一直在一起,他们大概会背着行囊去北极冰川看极光,去南极看企鹅,去蹦极,去坐热气球高高地飞到天上去,去尝试一切不能做和不被允许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