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三年,一千零九十多个日子,三十六个月圆之夜,岑岳终于醒过来了。
三年前,卓雪忧的悉心治疗,让岑岳从七彩暗劲中重新夺回了身体的主动权,从此一幅幅奥妙绝伦的画册残片就常浮现在岑岳脑海中。
那些残破的道册碎片透漏着庞大的道识和真知,偶尔岑岳能从它们身上感受到和身体息息相关的元气力量,而每到月圆之夜这些残破的碎片就会真正的组合起来,融成二十四卷美轮美仑的精巧道册,一页页一张张的在岑岳的面前展开,如此清晰,又如此熟悉。
在长达两年的过程中,岑岳每天夜里都在和这二十四卷道册交流。这二十四卷分为蓝色十二卷和紫色十二卷。蓝色十二卷就是岑岳的外祖和母亲一脉相传的玄奇道法--《玄沉洛水飞澜图》,是一门非常完整的水属性功法;而紫色十二卷上则写着一个奇怪的名字,《观星人伦道》,记载着海量的历史、风俗、礼节、掌故和语言。
这二十四卷道册好像专门为岑岳准备,早知道他要沉睡超过两年似地,岑岳用了十二个月的时间修炼和记忆《玄沉洛水飞澜图》,又用了十二个月熟悉《观星人伦道》中记载的海量知识,当岑岳记下二十四图册中的最后一个符纹和文字,刚好是锁龙心相替他重塑身形的最后一个月的最后一天,而那些精美绝伦的画册也重又化为碎片飞灰,消逝不见。
这是一种特别的修行和锻炼,在没有人能和自己交流的情况下,独自进行知识和道艺的修行对小岑岳来讲相当辛苦,也格外的枯燥。
好在每天在深层睡眠中醒来,他还能听到卓溪儿倾诉的轻声细语,感受得到替自己擦拭身体的少女玉手的柔嫩滑腻,尽管已经熟知人性道德和礼节的岑岳潜意识里明白,他们并不该如此过分的亲近,可谁让岑岳说不出话来,也丝毫不愿拒绝这样陪伴的柔情呢?
这个纯真的孩子心头唯一的想法就是,“我要珍惜这些人,珍惜溪儿,珍惜亲人,珍惜这得之不易的重生。”
不过事情还要复杂得多,最后一年的沉睡中,一种更为奇妙的幻境禁锢着已成少年的岑岳的脑海。
每当夜晚来临,他就像沉浸在不由自己的虚幻里,感觉自己变成一个身影,白色的,朦胧的,却看不清,情不自禁的经历着无尽的幻梦,万千的记忆碎片。
有时在巍峨的高山峻岭中穿梭,有时在波涛瀚海的汪洋上漂流,有时在九天云端上飞遁,有时在苍茫荒漠中独行;幻境又是一变,有时是堂皇富丽的宫殿,有时是姹紫嫣红的花丛,有时是山野溪边的树林,有时是兵戈铁马的边陲。
还有许多莫名的人影在白色的身影旁徘徊,通通看不清楚,有时低音密谈,有时生死搏斗,有时匿踪潜行,有时千里追击。
那些破碎的画面一幅幅一幕幕,说不清晰却历历在目,说清晰却总寻不到源头,觅不到结尾。
年年岁岁,月月日日,每夜如此。
三年整,一千余日的幻化,岑岳心中突然有一个明悟,那白色身影,是自己的母亲!这一切幻梦,正是自己在母腹中经历的!
如果岑岳能哭,他将选择大声哭泣!一年的道艺、一年的知识、一年的经历,三年光阴,他终于明白那些都是从未见过面的母亲精心留给自己的宝贵财富!
岑岳刚刚得到这个领悟,那万千的幻境像是卷入了一个时空的漩涡,点点飘散,片片崩碎,他手中抓住的那万千幻幻中的一线玄机,伴着他眼前的光,映入脑海。
岑岳努力的想睁开自己的眼睛,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心底有一种从所未有的冲动,他想看看这个身边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睁开了双眼,他耳边听到有熟悉的声音说着话。
就当卓溪儿转身的一刹单,岑岳终于撑开了一丝眼缝,一道温顺的光刺痛了他的眼,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下来,那只三年未动的左手虚弱的牵住了卓溪儿的裙角,他轻声呼唤,“溪儿......”
脱胎换骨锦少年,魂牵梦影整三年。大千幻幻终勘破,初见知心美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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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岳儿醒了?”卓雪忧昨日和风九沉推杯换盏着实喝了不少,晚间爷俩就在书房软榻上和衣睡了,此时听到管家报来消息,卓雪忧委实震惊不已,一惊之下蹦了起来。
“正是,已经醒来两刻钟了,刚刚沐浴更衣过,正和溪儿小姐在房中闲聊呢。”书房软榻前立着一个全身米色的中年人,此人名叫幻千谱,乃是玉融仙谷内的总管事,只见幻千谱须发赤红,头上盘着一条大红色的辫子,手上戴着硕大的翠玉扳指,手中还秉着一杆金玉嘴的老烟枪,盘在身后,毕恭毕敬的与卓雪忧答话。
卓雪忧狼狈的穿起一只鞋子来,手拿着另一只鞋子狠狠拍在旁边呼噜震天风九沉的屁股上,“快起来!九沉,起来!”
风九沉迷迷糊糊的转醒,“啊,干杯!”
“呸,干什么杯,你这夯货还没醒酒,老子告诉你,岳儿醒了!”
“什么岳儿?岳儿......岳儿!岳儿醒了!”风九沉这才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两眼迷茫不再,赤红眼睛紧盯着卓雪忧和幻千谱,惊喜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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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岳房中,炕上摆着一张枣木小几,他和卓溪儿分坐在小几两侧。
卓溪儿低头摆弄着衣角脸蛋红红的不言语,岑岳虽是大梦初醒,但幻梦中的道册传授给了他足以和人正常交流的语言能力,只不过这个十一岁的正常少年第一次亲眼看到现实中的一切,仍不免对周围的事物充满了好奇。
他盯着屋中的桩桩件件仔细的看,待看尽了,卓溪儿还不说话,岑岳就目不转睛的盯着卓溪儿吹弹可破的脸蛋上看。
一感觉到岑岳的目光紧盯着自己不放,卓溪儿脸色更红的好像要滴出血来,心中暗暗琢磨着,“这呆家伙!怎的一醒来就这么看着人家!”
卓溪儿的羞涩是有原因的,这三年来,除了睡觉的时间以外,卓溪儿都和岑岳生活在一起,为他梳洗,和他说话,念书给他听,分享着自己每天的喜怒哀乐。人就是很奇妙,即使对最亲切的人也心存戒备,不会轻易吐露心声,但是如果对象是个不会动不会说的人,那人却又会不由自己将自己的心情竹筒倒豆子一样诉说出来,这就是一个好的听众的力量。
但是从岑岳那听说他其实和正常人一样有感觉有想法,溪儿想起自己每日与他诉说那些羞人的少女秘语,每天帮阿岳擦体时他都能感觉的到,卓溪儿就觉得自己脸上烫得吓人。
正当两人沉浸在这种尴尬的小暧昧气氛中时,卓雪忧和风九沉急匆匆走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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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雪忧和风九沉一见与溪儿坐在一起的岑岳,真个是活扑过来,一人拉着小阿岳一根臂膀,虎目泛红嘘寒问暖,岑岳也感觉的到他们身上熟悉的气息,知道这就是自己的亲人和恩人,三爷爷卓雪忧和伯伯风九沉,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长辈的关心,瞬间从心底衍生出一种生的眷恋,家的归属感。爷几个情不自禁的搂成一团放声痛哭,也分不清眼泪还是鼻涕,引得旁边的小溪儿也默默垂泪。
众人哭够了,岑岳简单的和众人述说了幻梦中经历的情境,卓雪忧等人唏嘘不已。
最后,岑岳稍稍沉吟一下,皱了皱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了一句话,一下就把众人从感慨中拉回到现实,“我快看不见了。”
“什么?”几人俱是一楞。
岑岳心中有种翻搅的难过,七彩暗劲割裂了他体内太多的脉络穴窍,虽然经过卓雪忧的治疗基本痊愈,但是他还是能感觉到眼睛附近的生机在逐渐消散。试想想,刚刚看到这花花世界就要失去观察世界的双眼,这是何等的落寞和悲伤。
他强忍着自己的失落,笑着说,“我记起来了,那道七彩光华是某个人和母亲战斗时所亮出神兵的灵性,而且我也能察觉到,最近眼睛疼痛的时间越来越长,我想我快看不见了。”
卓雪忧这才真的听懂了,大惊失色,慌忙给岑岳检查起来。
半晌后,卓雪忧轻‘哦’一声,皱着眉道,“不妙,不妙!”
岑岳心中一悸,知道自己的猜想被证实了。
卓雪忧脸色也是一片凝重,“本来阿岳的身体就被那道神秘暗劲伤了不少的生机,这几年的修养本该无甚大碍的。不过人体瞳孔最是脆弱,我居然没有料想到这暗劲伤了阿岳的视力,又加之他几年来不能睁开眼睛运动瞳孔,生机渐渐衰弱,看来已有失明之兆,恐怕坚持不了几个月就会完全不能视物了。”
风九沉与卓溪儿闻听此言也是大惊失色,卓溪儿那哭红的眼圈又隐隐含泪,马上就要掉出来了。
卓雪忧把手一摆,安慰道,“岳儿不必担心,相比你能醒过来,这点小瑕疵也不算什么,三爷爷我自有办法。不过嘛,还需要你风伯伯配合我才好。”
卓溪儿和岑岳脸上一喜,而风九沉则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三伯,我对医术的了解可是乏善可陈啊!恐怕帮不上您老什么忙吧?”
卓雪忧一捋颏下银髯,轻笑道,“九沉啊!我早年听二哥说过,风家有四道秘术,要求严苛,便是族内子弟都不得轻传,可有此事?”
风九沉早已习惯了卓雪忧的奇思妙想,听来不知何意,只是应声答了声,“正是,不知三伯问起是何缘故?”
“嘿嘿。”卓雪忧暗示道,“当年我曾见二哥用过一门威力不俗的瞳术,二哥曾对我解释过,此术是脱胎于风族四秘之一,唤作《青木肖兽火灵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