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禁笼罩的玉谷穹顶上,偷偷的斜下一缕阳光,给冷冽的雪峰早晨稍稍带来了一些暖意。
‘哗哗哗’,一汪里许方圆的小池中,玲珑秀丽的女童光着脚丫,踩着冰凉的寒池水,仔细的采集着银水葛莲的汁液。
一位矮小的老人不声不响的走到池边,看到女童用心的样子微微笑笑,轻咳了一声,“咳咳,溪儿起这么早啊!”
女童吓了一跳,娇嗔的埋怨道,“爷爷怎么神出鬼没的,吓到我了!差点就划坏了一朵葛莲!”
这两人当然就是玉谷主人卓雪忧、卓溪儿祖孙了。其实平日后谷中只有祖孙两人居住,卓溪儿会吓到纯粹只因太过投入于手上的物事。
银水葛莲是一种特异的水生药草,叶阔如莲,根实似葛,且只有在低于零度的冰水中中才能生长。冰水的温度越低,银水葛莲长的就越茁壮,莲根、莲子和莲汁的药用价值也就越珍贵。
刚才,卓溪儿正在用特制的水晶刀具轻轻割开银水葛莲的茎杆,取出其中银色的汁液之后,再用水属性的药液抹平伤口滋润莲身,以待过段时间再取其精。划割、取液、上药,几个步骤都需要非常精准的手感和稳健度,要是手上稍有失力,锋利的水晶刀立刻会将脆弱的莲茎划断,天真奇草就不得不报废了。
池水冰寒,卓溪儿早就有些不耐冷冽,卓雪忧这一出声差点让她失手划破母亲留下的银水葛莲,也不由得小姑娘不生气。
“嘿嘿!”老人讪讪笑了笑,讨好道,“溪儿替爷爷煮杯姜茶吧,爷爷好几天都没尝到你煮的姜茶了。嘿嘿!甚是想念啊,甚是想念!”
卓溪儿轻移玉足,踩着寒池水踏上岸来,摇了摇手中水晶小碗里只有一个碗底的银水葛莲汁液,狡黠的哼了声,“爷爷如果想喝姜茶还是叫膳房准备吧!我要替阿岳煮乳汁喝,葛莲汁要兑火跳泉水连煮三遍,我现在可没时间哟!”说着蹦蹦跳跳的跑去煮药汁了,时不时还回过头示威似的对卓雪忧做个鬼脸。
老人气鼓鼓板着脸,不过等到溪儿转过长廊去,又忍不住哈哈的笑起来,笑中满是欣慰和对孙女的疼爱。
----------
卓溪儿确实好多天都没替卓雪忧煮过姜茶了,因为她每天的精力都耗费在照顾岑岳上,忙得不可开交。
卓溪儿最终还是答应去照顾岑岳确实让卓雪忧有些意外,别看卓溪儿平日对任何人绝不失一分笑意和礼节,但是卓雪忧却清楚,自从两年前儿子儿媳惨死叶雁荡,溪儿就将自己的心灵封闭了起来。
实际上,让溪儿妥协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卓雪忧用激将法催促她去修练元气,更大一部分的原因正是因为对于失去双亲的卓溪儿来说,同样孑然一身的岑岳就像一个同病相怜的伙伴,让她心中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悲切和亲近。
这两个原因,其实可以追溯到同一件事情上,卓溪儿在这谷里是个特异,不修习术法已经两年多了。
玉融仙谷远在七风国极南,卓雪忧生性淡泊,向来不与国内势力争夺领地和资源,只用心打理着翠雪峰这一方灵山,经过数十年的悉心经营,玉融仙谷已经拥有了为数不少的嫡系修士。
谷内除了卓雪忧之外的令一名金丹师,是卓雪忧的顶门大弟子三宝上人卓坤宝。他本是卓雪忧亲侄,却师从亲叔修仙问道,可惜其资质平平,修为进境很是缓慢。后来卓雪忧常年巡医天下,谷中训导门人、传授道艺的事情就落在身为大师伯的卓坤宝身上。不想卓坤宝训徒而自省,且又恣意刻苦,不仅在教导弟子上甚有心得,居然让他在十年前误打误撞的结丹成功,成了谷内第二位金丹修士。除卓坤宝和卓雪忧之外.谷内包括卓雪忧二弟子李坤曲、三弟子史坤文在内,尚有紫府境修士五人,三代弟子二十七人,还有很多散修依附玉谷生存。
照理说,如此团结的修炼仙门,如此蓬勃的修炼传承,作为少谷主的卓溪儿不仅天赋不凡,又是谷主亲传,本应进境飞速。
开始也确实如此,天赋奇脉的卓溪儿仅仅五岁就已达到聚气境的修为。但是两年前,卓清河与安芳奇夫妇前往叶雁荡寻觅仙珍,被许多匿名修士围杀身死,连尸首都没能找回,留给溪儿的只剩下一只烧焦的耳环和寒池水中父母种下的银水葛莲。
从得知父母噩耗的那天起,卓溪儿大哭了三天,之后便又如往常,一样那么欢乐,一样那么率真,用她的笑容感染着玉融仙谷中的每一个人。但是卓雪忧知道,那些都是假象,是覆盖在难以愈合的伤怀和悲恸上的脆弱面具,是掩饰无助少女痛苦思念的唯一一层纱布。
“也许,岳儿真的能让溪儿改变也说不定!”卓雪忧沉吟许久,比起修炼的重要,孙女儿能够重现最真实的性情是老人心中最美好的愿望,而岑岳的出现,让老人在这个愿望的未来之路上看到了一丝光亮。
------------
这一日正是二月十五,每月十五是化仙谷中长老传经解惑,为门徒授课的时候。原来常是卓坤宝代卓雪忧授课,这些日子卓雪忧常在谷中,这一次倒是亲历亲为了。
刚刚散了晚课,卓溪儿给爷爷做了雪莲羹,悠悠回转自己屋子,想了想甚是惦念小岳儿,又到隔壁去探望一眼。
这一眼不要紧,吓的卓溪儿‘哎呀’一声惊叫,转身就跑向卓雪忧的大屋。
不多时就把卓雪忧喊过来了,卓老爷子定睛一看也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那包裹岑岳的锦缎襁褓竟破了几个大洞,孩子的胳膊腿都穿过襁褓露在外面,像是硬生生穿过襁褓一样,早晨还稳稳当当睡着的小婴孩,如今看来竟然像是**个月大了!
卓雪忧倒吸一口凉气,赶忙上前查看脉络,发现果然就是原先那孩子,绝非被人掉了包。别说在谷内绝不能有偷盗孩子的蟊贼,就算真有贼人也断不能如此糊涂,用这般粗糙的手法。仔细看来,却是极像人的生长过程猛然被加速了。
“难道?”卓雪忧眼神一转,心中有了一些底,吩咐卓溪儿给孩子换过衣服依然细心照料,只待吩再有异状及时报知他也就是了。
从此日日无异,夜夜无事,只到了第二个月的十五那日,卓雪忧又在给弟子授课,就有后院老家人来报,小姐有请。
卓雪忧急忙赶来,一进上屋就看见卓溪儿和侍女二人立在门边,目瞪口呆。
随卓溪儿目光望去,只见岑岳身上,王玉制成的通魂佩缓缓旋转,八条尺许长的玄水黑龙围绕着岑岳上下穿梭盘旋,一股股浓重的水性元气荡荡开来,隐隐有龙吟之声,风雷鸣响。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通魂佩复位,水龙消散,残余的水气拢在一起钻进岑岳体内。
可惊叹!就见小岑岳的身体凭空又涨了小半尺,如今看来像是接近两岁的孩童了!
卓溪儿咽了咽口水,转头看向自家爷爷,却看老爷子手捻银髯面露从容欣慰之色。
见得孙女不解,老人急忙解释道:“玄水八龙锁奥妙非常,需要封于母腹孕养八年,如今看来,岳儿的身体正在逐渐还原。从今日情状推想,上个月十五月圆之日当也有此异状,是残留岳儿体内的丹元重新为岳儿固本培元,还原身形。相信之后每隔月圆之夜,岳儿都会有所变化,恢复八岁少儿的样子。此为好事,溪儿不需担心,悉心照料便是。”
卓溪儿听得爷爷的话,含着手指头忍不住瞎琢磨,“呀......岳儿如果变回八岁的样子,那他是弟弟、还是我是妹妹啊......”
---------
日月穿梭,时光荏苒,眨眼间已经三年过去了。
每月十五的异象从一年前就不再出现,如今躺在炕上的,已是一个唇红齿白,发色微蓝的翩翩少年了。只可惜,这少年不会动,也不会说,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醒转。
声声环佩叮当随微风传来,甚是悦耳,一位苗条少女跨过门槛,端着脸盆走将进来,这少女身着一身纯白色的薄纱衣裙,挟着各色玉环古佩,风一吹来才叮当脆响。
往脸上看去,这少女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端是一副美人胚子!
这美貌少女,当然就是卓溪儿了。
卓溪儿不再是几年前那个黄毛丫头的活泼样,仿佛有些安宁的气机环绕着周身,看来倒是大家闺秀的恬静样。
她轻挽衣袖,玉手探了探水温,拿过手巾浸透过,解开岑岳的上衣就擦拭起来,脸色也没有任何一点羞臊的变化,就像是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一个行为。
边擦拭着,她还轻轻的和躺在炕上的岑岳说着话,“今晨我起晚了,结果发现邱叔叔的粉蒸肉都被师兄弟们抢光啦,气死我了!”
“风叔叔昨日到了就和爷爷喝酒去了,爷俩睡到现在都还没起呢!”
“卢肇雨、史肇风他们几个家伙上午又来纠缠我呦,非要拖着我一起练功,怎么撵也都不走!”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最讨厌......"
卓溪儿三年来,一直把岑岳当做唯一的听众,诉说着自己生活中的喜怒哀乐和点点滴滴,每日帮岑岳擦洗、喂药、推拿,还有一个人的诉说,已经成为她生活中很习惯很重要的一部分。
她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神色宁静,只是随着说话的内容做着些少女的小表情。
终于擦拭完岑岳的上身,卓溪儿长呼了一口气,转过身又去换洗手巾,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拽住了她的衣角,她耳边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溪儿!”
像一声惊雷,炸在溪儿耳边!
卓溪儿愣了,像是看到不可思议的鬼魅,她转过身,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对黑色的瞳孔,双手捂着自己惊得闭不上的小嘴,那晶莹的金豆子就叽里咕噜的顺着脸颊滚将来。
“你......你醒了!”
多少日夜的守候,多少陪伴的牵挂,此时,只融在淡淡泪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