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九沉随雪谷医仙来到一栋大殿中,刚踏进屋门槛,刚才不知哪去的小姑娘溪儿就已跟到,乖巧的递过一只棕红的掌壶来。
老头子轻轻把襁褓放在桌上,拿过小壶灌了口药茶,长呼一口气,坐在正堂的椅子上看着那婴孩嗫呆呆的,黯然出神。
“额...这个...老神医!我猜想您带我们爷俩进来,是不是发现了点什么?”风九沉越发摸不到头脑,忍不住问道吗,“可是与我那可怜侄儿怀里的佩饰有关么?”
雪神医轻轻的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亦或是答话:“九十余年了,老七啊老七!想不到你三哥我半拉身子都埋进黄土了,还能见到这块玩意!”
风九沉愕然。
老者话锋一转,紧盯着风九沉,满是疑惑的问道:“你是谁家子弟?如何找到我这翠雪峰的?老夫虽在七风稍有薄名,但知道我隐居此谷的也不过寥寥老友而已!”
风九沉‘呀’的低呼一声,猛然领悟到出门前家中长辈特意交予的信物一时竟忘记了用。
自知是慌忙中乱了手脚,风九沉挠头一笑,流露出一丝憨厚的抱歉,“我刚才忙中生乱竟忘了说了,破解翠雪峰外围幻阵的方法是我爹告诉我的,还让我将此物给玉融仙谷的主事人看......”
老者伸手一接,拿住风大汉丢来的一样物事,却是一管一寸长的青色单孔管哨,通体清凉环绕着阵阵元气的涟漪,随意挥动一下便有悦耳脆响。
老者眉头皱了一瞬,旋又面现诧笑,“原来如此。”
一声爆响!风九沉心中突然一个警兆,微一侧头,躲过飞速甩下的鞭梢,猛退几步,盯着挥鞭过来的老者喝问道,“你这是作甚?!”
老者嘿然一笑并不答话,左手继续挥鞭,右手连连挥洒,洁白的雪雾喷薄而出,晶莹、剔透,但带着冰冷的杀意!
风九沉冷哼一声,也毫不手软,凝结丹元驱动术法与老者插招换式的互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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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后。
老人轻环宝鞭抽身而退,口中大笑着,“不打了不打了!年老不以筋骨为能,论武技老夫实在不是你对手!琅琊真府,纵横七风,逍遥九天,道妙无穷,你这小子《九天琅琊逍遥决》练得着实不错,遥雷果然教的好儿子啊!”
风九沉一愣,他早察觉到老人与他动手并未尽出全力,似有考校自身修为的意思,因此他也没有动用风家秘术。如今听见老者道出风家十六字祖训辈序和自家父亲名号,才领悟到此人必是长辈故交,动容问道,“前辈到底何人?为何对我风家之事如此了解?”
老者一攒头上两寸小辫儿,嘿然道,“你这小子,见到老夫不仅不乖乖行礼居然还敢出言不逊,莽撞之气倒是有些像你大伯风遥尘,不太像你爹。”说着老者坐回椅上,眨了眨眼笑道,“至于老夫嘛!难道你爹风遥雷竟没告诉你,雪谷医仙的真名唤作卓雪忧么?”
“啊呀!”风九沉低呼一声,脑中仿若惊雷一响,终于恍然大悟,‘扑通’一下双膝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给老者磕了三个头,朗声尊道:“侄儿九沉眼拙,竟不识三伯父真容,多有冒犯,请三伯恕侄儿无礼!”
原来,这位卓雪忧卓老爷子和风九沉的父亲风遥雷、大伯风遥尘乃是八拜之交,异姓拜帖兄弟,已然相识百余年了。当初兄弟七人结拜之时,风九沉的大伯风遥尘拜位在二,卓雪忧拜位在三,风遥雷拜位在六,论辈分风九沉应该叫卓雪忧一声三伯父。卓雪忧早年闯荡尘世之时还有一个诨号叫做南山神陀,九十余年前在此开创玉融仙谷宗门后,卓雪忧以自家医道创出‘雪谷医仙’诺大名号,早年的诨名却被修真道友忘却了。风九沉从小听惯了长辈的峥嵘往事,父伯经常把早年兄弟挂在嘴边,素知有此一个诨号南山神陀的三伯父,只是没想到父伯让自己千里来寻的雪谷医仙就是这位长辈。
“好孩子快起来吧!”这位真名卓雪忧的老神医老怀大慰,“不知者不怪!九沉资质不俗啊,才四十六岁就把就能七转金丹,修成境雷火指日可待!”
说着说着卓雪忧突然严肃的瞄了瞄被自己放于桌上的襁褓,努了努下巴,“此中始末,九沉与老头子我说道说道吧!”
风九沉神色一凛,赶忙恭恭敬敬的把这孩子的来历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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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数日前,琅琊王府来了一位叫做飞澜的蓝衣女子,自称是故人之后前来拜见琅琊王兄弟。不巧的是,风遥尘风遥雷兄弟刚好巡查边境戍卫并不在府中。琅琊王老王妃深知礼节,将飞澜安置在客房歇息。不料就在前天夜晚,内府客房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婴孩儿啼哭之声,侍从叩门询问无人答话,只好破门而入。却看床榻之上,女子飞澜芳踪渺渺,只留下一个襁褓,包裹着一个婴孩儿。纵府上下皆是惶惶,好在昨日琅琊王兄弟二人刚好回府,仔细查看之下在襁褓中发现了一块鸟身鱼头牛角的奇形异兽佩。因婴孩气息微弱伤势颇重,风遥尘风遥雷两位老爷子输入丹元强行稳住了婴孩的伤势,却没办法进行更深入的治疗,只好唤来风遥雷之子风九沉,命他携着奇形玉佩和自家信物,带婴孩儿来玉融仙谷寻雪谷医仙为这孩子医治。
老者安静的听了半天,使劲儿嘬了嘬壶嘴却什么都没喝到,才发现壶中茶汤早已空空。
风九沉又言道:“九沉出门之时,我父亲与伯父嘱咐我,要当此孩儿为亲生侄儿一样看待,就算遇到生死之境也要拼死维系。”
卓雪忧用柔和的眼光看着孩子,手轻轻搓着孩子的脚心,叹了口气:“也难怪你父伯如此交代,此子和你我俩家都大有渊源!”
老神医打眼看了看风九沉,见他似有不解,忙解释道:“当年我厌倦世间喧嚣繁华,想要寻一处灵山福地传承道统,最后就在这翠雪峰安下了宗门。在玉融仙谷之下蕴藏着一支寒玉奇脉,我苦心堪掘竟寻到了一块通灵玉王,我将这块玉王切成七块,送与七位兄弟分别保存。”
风九沉若有所悟,“三伯,莫非我爹交与我的短哨就是通魂玉王所炼?”
卓雪忧点了点头,“翠雪峰上风雪覆盖寒气凝重,这块通魂玉王受了寒气精华滋润生成了一丝灵识,若炼制成器则有养魂聚气的神效,而且玉王质地特殊,炼制的人是什么属性的元气,那炼出的法器就是什么属性。所以我一见此哨的质地,和上面琅琊风元的气息,就知道是擅长音术的六弟遥雷所制。”
“原来如此!”风九沉点了点头,稍有解疑,又复问道,“我看三伯看到那块玉佩若有所思,可是其中有甚玄妙?”
卓雪忧笑了笑,“你这小子倒是反应得快。不错,那块玉佩是一种特殊魂器,唤作心相通灵佩,亦是通魂玉王所制,黑蓝的颜色代表的是玄水属性的元气,上面铭刻的鸟身鱼头牛角的奇兽我九十多年前曾经见过,叫做飞澜兽。而刚才我也确认过,这孩子身体脉络中闪耀着星星点点的微蓝铭元遍洒脉络,如大河星沙灿烂夺目,正是彩脉洛水天澜的体相。”
“什么!”风九沉闻听飞澜的名字就一楞,听到‘洛水天澜'更是冷不丁打了一个激灵,呼一下站起来了,“洛水天澜?莫非这孩子是......”
卓雪忧慎重的点头说道,“若只是这一样相同还可当做巧合,但王玉、器样、兽形、属性、根脉五者完全吻合,我绝对可以认定......”话说一半,老人长舒一口气,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欣慰和惊喜,一语道出了风九沉没能说出口的那个名字,“这孩子,必是我七弟澜羽上人岑羽的血脉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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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雪忧伸手一挥,手上显出白茫茫的雪光,轻轻打开卓溪儿取来的黑玉石盒,捻了一颗秘制的雪兰宝丹,另外一手摊开包裹孩子的襁褓,露出孩子虚弱的身体。
老人面上一阵殷红上涌,青筋暴露,好像倾尽了全身的气力,手上的雪亮光芒越来越盛,那颗雪兰丹也融入光芒,化为重重的药雾缓缓幻化。
亮白的雾气轻灵柔和,却带着丝丝冷冽,如寒冬飞雪,又如冷晨霜露,最终幻化成一朵朵盛开的雪色兰芝,洁白的茎蔓和盛开的花朵轻轻覆在孩子的皮肤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沁进了体内。
如此反复,三颗丹药的药力都被老者化进了孩子的体内。老者手上光芒猛的一收,脸上的殷红却更加鲜艳,终于忍不住咳出一口鲜红的血液,洒在雪白的袍子上,好不刺眼!
“三伯父!您这是?”风九沉再笨的脑袋这时也明了了,原来老者竟然有伤在身,不堪动气!
“爷爷,快坐下。您的伤还没好,这样大动元气很容易伤了金丹,赶快调息一下。”卓溪儿赶紧扶着老者坐下,忍不住抽动鼻子哗啦哗啦的掉眼泪。
“爷爷他可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咱们家的雪仙宝经以己身元气救渡他人伤势,最是伤动元气,每次动用丹元医治病人,都要歇息一阵,不能妄用气机。所以一年,爷爷才仅仅医治十二个病患,还只挑出常人难以医治的病例。何况前几日爷爷刚和一对蜉蝣妖大战了一场,伤势颇重。九沉大叔刚才可冤枉死爷爷了......”溪儿撅着嘴梨花带雨的数落着风九沉。
“这个...嘿嘿...是我的不对了,刚才还冒犯三伯来着。侄儿给三伯父请罪了。”风九沉倒也是直来直去的爽利汉子,竟又仆倒在地磕了三个头。
卓雪忧轻轻咳了咳,“九沉不必如此,快快起来!不要说这点伤还弄不死我老驼子,就算是死,这孩子我也必须得救!遥想当年,我兄弟七人结伴闯荡,七人中我修为最为低弱,常常陷入险地,而七弟岑羽则功参造化,二十二岁便已结成金丹,修为为我七人之首。若不是老七舍生赴死多次救我,老驼子恐怕早已成了枯冢幽魂,便是你父伯,又何尝没有深受老七的恩惠?今时今日,我不过替老七的后代吐一口淤血而已,算得了什么?”
“咳咳。”老爷子又咳嗽两声,常常的舒了一口气,又道,“九沉且放宽心来,我已用雪兰丹稳定住了这孩儿的心脉,暂时无有性命之忧。待老头子伤势好转,我必当倾尽全力救治我这可怜的孙儿!”
风九沉感受到老兄老弟之间深深的情感不禁动容,更对长辈们口中的神秘七叔多了几分敬仰和钦佩,他看着襁褓中脸色终于稍转红润的孩子,沉声说道,“真希望这孩子能如山岳不倒,大难不死。”
卓老神医闻听此言,更怀念起早年间兄弟并肩战斗的情境,鼻头不由一酸,竟忍不住红了老眼,一声低叹:“孩儿啊孩儿,你伯伯说的何尝不是三爷爷心中所想?你当如山岳不倒,快快长大,承继你祖上的威势!从今天起,你就叫岑岳吧!”
襁褓中的幼儿从来到谷中,一直也没发出什么声音。此时不知是雪兰丹药力出众还是这呱呱婴孩听懂了风九沉和卓雪忧的话,竟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声声不绝,听得卓雪忧二人既是欣喜,又是心疼。
而三人都没有注意到,老者掌心处,那道黑蓝色的玉佩幽幽闪烁,在玉佩的中心隐约现出一个‘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