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宝良也跌落在地,面前一人,衣袂飘扬,随风而舞,手中一抹绿光,黑夜中如流莹般闪烁流动。
清宁叹道:“为什么总是有人要这样,你死了,可就活不转了,你想过吗?”
范宝良喜动颜色,“娘娘,你不走了?”清宁低头俯视他片刻,叹道:“你何必要以死来逼迫于我,其实你死不死,与我又何干。我只不过是想让你好好想想罢了。”
范宝良垂下头,道:“不是我不想活,我等办事不力,半路弄丢了娘娘,难道还能苟活不成,就算皇上不降罪,我们也无脸再面见皇上。”
此时如心也已奔回清宁身侧,低声道:“清宁姑娘,我们还走不走?”即然清宁要走,她便不称呼清宁为娘娘,而改为了姑娘。
清宁静静的看着范宝良等人,半晌突然问道:“你有子女吗?”
范宝良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但即然清宁暂时没有要走的意思,看来还有希望,如实答道:“有,微臣有一子一女。”
清宁目光越过跪在地上的众人,望向远方,悠悠道:“你如死了,难道不怕你的家人伤心吗?你的儿子女儿从此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你了,再也不能与你亲近了,你都不在乎吗?他们或许刚刚觉得可以与你亲近一些,你就把自己杀死了,也不管他们会不会伤心难过,会不会想念你。这些你都不在乎,你只管自己是不是难过,是不是伤心,是吗?”
这一番话,范宝良等虽大部分听得明白,却又有些地方不明白,什么叫刚刚觉得可以亲近?实在是有些不明其意。但清宁语气中的悲凉之意却让众人从心里难过起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戏作的还够不够份,是否还要继续作下去,但对着清宁,却均有些不忍起来,可是除此之外,又有何法?追又追不上,打又不敢打,也只有如此。一时间,天地间除了风声雨声,再无余响。
如心拉住清宁的手臂,轻声道:“娘娘,要不先上车吧,换身干爽衣裳,别冻坏了身子。”
清宁低声道:“好。”说着,当先上了马车。
范宝良等齐声道:“多谢娘娘体恤。”生怕清宁再变卦,忙忙的驾起车向前行去。心里却不禁琢磨,不知这位宁妃娘娘到底是何人,身法如鬼似魅,面貌如仙似妖,说的话又同常人不一样,让人听不大明白,却让人禁不住的心生怜惜,真是个奇怪之极的女子。
如心取出一套衣服,给清宁换了。自已也换了湿衣,两人坐在车内,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默然无语。半晌,如心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娘娘,您,唉,还是太过心软。以娘娘的本事,想做什么做不了,却总是顾惜不相干的人。”
清宁不答,向后靠在垫子上,阖起双目,不再理睬如心。如心又叹息了两声,取过一条薄被,给清宁搭在身上,也闭目小憩起来。
一路无话,将到天明时分,已来到一片大湖之滨。远远望去,湖水浩浩汤汤,漫无边际。此时雨已渐停,东天边曙光微现,映得湖水相连之处一线青白,如一只微眯着的巨眼,渐渐张大。天光从巨眼之间慢慢泄出,将几人的身影长长的拉在湖畔之上。清宁与如心已被请下马车,由一个侍卫将马车赶走,余人便立在湖边。
一条渔船正在离湖边不远处飘荡,一个渔夫坐在船上,正在整理渔网,见到岸上众人。便立起身来,拿起一只船桨,向上举了两举。范宝良双掌相击,轻重相间,击了六下。渔人便划支双桨向岸边驶来。
如心见此情形,突然有些疑惑起来,悄悄拉住清宁退了几步,在清宁耳边说道:“我觉得不大对头,皇妃出行,不但连夜赶路不说,此时又鬼鬼祟祟,别是有什么阴谋。”
清宁也觉有些不对,但她却也不惧,道:“即到了这里,我们便过去看看,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自己走的。”
正说着,船已靠岸,船舱中钻出一人来,对着清宁施了一礼道:“快些请娘娘上船吧。”此人一身渔夫打扮,戴着一顶斗笠,跃上岸来,来到清宁面前。清宁听着这声音十分耳熟,却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曾识得一个渔人。那人将斗笠一摘,微微一笑,打消了清宁的一番疑虑,展颜笑道:“花大哥,怎么是你?你这个样子,还真是有些难认。”
来人正是花自荣,他听清宁居然还叫他花大哥,忙道:“可不敢当此称呼,娘娘快些上船吧。”
清宁见是他,也不再瞎猜,依言上船,如心虽还有些担忧,见清宁已上去了,只好跟上。
刚刚上船立定,湖边不远处的一片树林内突然响起兵刃相撞之声。范宝良吩咐一声,有两个人便提起兵刃,悄悄向那边靠去。没一会,打斗声止,两人从林中回转来,对范宝良道:“有几个黑衣人跟踪来此,已被岸边埋伏的兄弟处理干净了。”范宝良听了,一挥手,几个侍卫便散入了湖岸边的林子里,只留下两人与范宝良一起跃到船上。
渔夫光着两条臂膀,漆黑如铁,肌肉纠结,看起来十分健壮,见了清宁也不行礼,也不与众人说话,一挥桨,渔船倏然离岸,如飞般向湖中驶去。
天已渐亮,一抹金红色的日光透过天边的云隙,照射在波光鳞鳞的湖面上,光斑耀动,如一尾尾金色鲤鱼在湖面上欢腾跳跃。花自荣立在船舷上,迎着船行的方向,湖面上的强风吹得他的衣襟猎猎作响。不知为何,此次再见,清宁总觉得他有些落落寡欢,似有无限的心事。
花自荣与清宁从玉玦山同行至天京,一路上对清宁照顾有加,又是云曦的表兄,是以清宁对他感觉也很亲近。此时又有许多不明之处想要问他,从船舱内走出来,立在花自荣身畔,问道:“花大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花自荣听到声音,全身一震,似是吓了一跳般。急转回身,片刻后,却又向后退了一步,躬身垂首道:“回娘娘,是皇上命我在此迎接。”
清宁见他如此客气生疏,皱眉道:“你跟我说话何必如此客气。你爷爷病情如何,岐伯给你的方子可有效验?”
花自荣抬眼望向清宁,却又很快的垂眸道:“君臣有别,礼不可废。回娘娘,家祖父好些了,已经能起床进些饮食,有劳娘娘惦记。”
花自荣等自幼生长在朝堂之内,礼教之类早已深入骨髓,又岂是一言两语能改得了的。清宁见他坚持,也不想再与他争,又问道:“那就好。只是我们这是到什么地方去,为什么如此鬼鬼祟祟的?”
花自荣听了,沉默了片刻才道:“回娘娘,我们将去往湖中浮玉岛行宫,皇上吩咐如此行动,必有深意,微臣等却无缘得知,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清宁心中有些恼怒,这些人什么事都要瞞着她。健哥哥不与她说为何代云曄被关观林堂,只是让她等着。此时云暎又不明不白的连夜将她送至这么个地方,又不告诉她为了什么。花自荣看样子分明知道一些,但也不说,清宁就算再是万事不关心,此时也有些被激怒了。当下袖子一甩,走到船尾,不再理睬花自荣,只是看着水面出神。范宝良等三个侍卫分立在船两侧,眼望前方,动也不动。如心见雨后湖面的风又凉又急,取出一件披风给清宁披上了,默默立在清宁身后。
船行了将近半个时辰,眼前果然出现一个花木葱茏的小岛。弃船上岸后,早有一乘小轿候在岸边。花自荣见清宁似有些恼了,不大理他,也不多说,待清宁上了轿,便转身回船。等清宁再掀开轿帘看向湖面之时,船已行去了老远,花自荣孑然而立,双眼望向这边,不期然间,与清宁四目相对,目光闪动之际,船行得更远了,似已溶入茫茫湖水,只余水天一色,阴云低垂。
小岛不大,方圆不过十里。靠北侧有一片小山,草木葱茏,流水孱孱。绕过山去一排房舍坐北向南,依山而建,掩映在绿树从中,虽样式简朴,看起来却十分坚固舒适。
昭和太后、萝夫人、云铮等早已到了,正在厅堂中喝茶等候,还有林凤娇和另外两个妃嫔也在座。清宁到了,与众人见礼毕,昭和太后便吩咐用早膳。
云铮自幼长在皇家,一应规矩礼仪做得比清宁像模像样得多,俨然一个礼数周全的小皇子。他在路上睡了一路,此时神采弈弈,虽然表面上一本正经用膳,一双眼睛却闲不住,骨碌碌四处乱转,对这个新地方满是好奇。
也不知其余是知道此行为何,还是不敢多问,席上无人出声。一时寂然饭毕,却有个小太监匆匆进来,在昭和太后耳边低语了几句,将一样东西递给昭和太后身边的宫女。那宫女展开了,是一张字条,昭和太后看过,对小太监点点头,那小太监便退出去了。昭和太对众人道:“赶了一夜的路,你们也累了,都退下歇息去吧。未时到天佑堂,听空性大师讲经。”末了,又道:“宁妃先留下,哀家有事同你说。”
别人倒还罢了,云铮听了,忙奶声奶气的道:“皇祖母,孙儿告退,请祖母也早些休息。”说罢,一溜烟出去,找小太监陪他玩去了。众人都告了罪出去,留下几个太监宫女静悄悄的收拾碗碟。
待他们收拾完毕,都退出去了,昭和太后拉过清宁,道:“宁妃,路上辛苦了罢,有件事得与你说。岐伯老先生一行人半路上遇到了匪人,他用药将那些匪人迷倒了,自己也走了,说是要散散心,让人给你留了个字条,你且看看。那些侍卫办事不利,让老先生受了惊吓,先命人看管起来,留着等皇上治罪,你看可否?”
说罢,将字条递给清宁,只见上面写着:“尔之心疾已无甚大碍,只需依方而行,再需两月,便可痊愈。岐伯妙手之下,焉有不愈之疾。今夜之后,众匪将皆成愚疾,快哉快哉。此次惫夜暗行,尽显皇家诡秘,吾去也,劝汝当及早脱身,天大地大,岂不胜过高墙内方寸之地万倍。岐伯字。”
岐伯终于忍受不住,借机跑了,他走了更好,省得听他啰嗦,何况这也是迟早之事。清宁不以为意,笑道:“不必理他,走便走吧,再在这里,只怕他闲极生事。那些侍卫也不用治罪,没什么大不了的,岐伯要想走,只怕他们也拦不住。”
昭后太后目视清宁半晌,微笑道:“宁妃即如此说,此事便罢了,你也去歇着罢。”
除了岐伯之外,另外几路侍候清宁的人也早已到了,已用过早饭,此时正与如心一同候在门外。
清宁的寑处被安排在了东边,紧挨着昭和太后。是一个小小院落,三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院子虽小,却是整齐干净,种了许多花草,正当春日,红花绿叶,正是盛开之时。清宁此时也无心观赏,进了屋子,一觉睡到午时初刻,起来随意用了些膳食,又将如心端过来的药喝了,便由如心等几人陪着,向位于小山上的天佑堂走去。
春雨淅淅沥沥,自辰时便又开始洒落起来,花草树木在春雨的浸润下,苍翠欲滴,悦人眼目。一个太监高高撑着一柄伞,罩在清宁头顶,一路慢慢行来,转到山腰处一个亭子时,却见林凤娇正坐在亭内,见了清宁,端起一脸的笑来,对清宁道:“妺妺也来得这么早,正好在此歇上一歇,观观雨景,快来坐这里。”说着,上前几步,拉住清宁的手,便向亭内扯去。
清宁一扭手,挣脱开来,淡淡道:“不必了,我还不累。”正要绕过她,却听得林凤娇低低说道:“观林堂出事了,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