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已渐上中天,浮云飘过,微溢轻寒。清宁已吹过两曲,笛声婉转,消魂荡魄,云暎早已听得痴了,斜倚在枕上,不再言语。再过片刻,他呼吸渐变得平稳缓慢,已是沉入梦乡。
见他睡了,清宁止住笛声,轻叹一声,将云暎扶正,扯过被子给他盖上。经过这一场折磨,云暎也比先前消瘦了许多,在睡梦中卸下了皇帝的威仪与冷漠,恬静如婴儿。门外几个守的太监宫也敌不过笛声中的催眠之意,东倒西歪的睡在廊上,如心也在他们中间。清宁轻启殿门,从他们身畔飘然而过,按照如心给她指点的路径,出了宫墙,一路向南而去。
觅月庵坐落在城南的一片绿柳丛中,此时柳树都已发芽开,柳枝上垂吊着一个个嫩黄的穗,月下虽看不大清楚,却有一股淡淡的清随风飘散开来。庵侧,一条清溪汇聚成一片小小水潭,弦月弯弯,映入潭内,如一枚银钩沉入水中,随波荡漾,像是某位仙人趁着,在此垂下的钓钩。
清宁无心于此,匆匆跃过庵墙,来到庵内。庵堂不大,只有小小的三进院落,此时已一片沉寂,只有东侧的一间厢房内隐隐透出一团晕黄的灯光。
“会静,你出去看看,戌时已至,只怕要到了。”有灯光的屋内传出说话声,声音断续,有气无力,却柔媚不减,依稀便是雪仙的声音。
有一人应道:“是。”吱呀一声,门应声开启,一个中年尼推门而出,却不妨一抹白影从天而降,正立在眼前,月光下,淡淡的看不清楚,似有若无,不低声呀了一下。原来清宁听到雪仙的声音,已从树上飘然而下,将那尼吓了一跳。
“怎么了?”屋内的声音问道。
尼已看清了清宁,低声回道:“没事,是清宁姑娘到了。”又对清宁微一躬身,双手合什道:“劳烦姑娘深前来,请见谅,雪仙已等候多时了。”
清宁随她进了屋内,果见蔺雪仙靠着软枕,倚在一张上。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灯光昏暗,又闪闪烁烁,使得雪仙的脸上看起来更显得腊黄一片,毫无血,原本丰满的脸颊都已有些塌陷了。看见清宁,雪仙挣扎着要坐起来,一边强笑道:“清宁妺妺,你果真来了,我真怕你没法过来。”
清宁见了,心里难过,忙上前扶住她,问道:“如仙,你怎么受伤了,健哥哥和大哥知道吗?”
蔺雪仙被清宁扶着靠在枕上,虚弱的笑道:“先不着急说这些,清宁,你这些日子还好吗?宫里的生活还习惯吧,听如心说,皇上和太后都对你很好,别人也不敢为难你,我还稍放心些,只是有些惦记你。”
刚才稍用了些力,蔺雪仙额上已渗出细细的汗珠,此时多说了几句话,气息已有些不够用,显得上气不接下气。
清宁道:“我很好,不必担心。”又从袖中取出两个小瓷瓶,“这是我向岐伯要的,岐伯说是天下第一治伤灵药,不论内伤外伤,只要人还没死,包管治好。不过他一向爱骗人,说的话不必全信。但想来总能有点用处,你先试试,白的内服,一天只需一粒。青的外敷在伤口处,早晚各一次。”
雪仙听她如此说,不笑了起来。这一笑牵动了伤处,只笑了两声,便疼得皱起了眉头。清宁从白瓶内取出一枚黄豆大小的黑褐药丸,喂进雪仙嘴里。一旁会静已递过一杯水来,上前扶住雪仙,雪仙一口吞了下去,闭目在枕上躺了片刻,只觉一股清凉在体内漫延开来,十分舒适,伤处的疼痛也似减轻了许多,睁眼笑道:“果然是天下第一灵药,比我先前吃的管用得多,岐伯说的话还有些可信之处,并不全是骗人,妺妺以后别总是欺负老人家。”
清宁也笑了,问道:“不知有没有外伤,如果有,将这个也涂上一些。”
会静接口道:“雪仙姑娘是被人在背后击了一掌,并无外伤,但内伤极重,如今已将养了七八日,才略略好些,能坐上一会儿,但即然有了如此好药,一定有望痊愈。”
清宁将药瓶放在雪仙枕边,道:“一定能好,放心吧,岐伯虽爱说大话,但医术还不错,这药你收好,按时吃。如仙,你倒底是如何受的伤,又是为了什么?”
雪仙此时感觉好了许多,心中暗赞岐伯果然医术如神,让会静扶她坐了起来,靠在头。听清宁问起,神一黯,道:“我带人去西山观林堂救人,因而受了伤。”她此时虽依旧语声低弱,但语调连贯,不再似先前一般断断续续,看来岐伯的药果然好用,清宁也不佩服起来。听雪仙说到西山观林堂,那定是去救云曄无疑了。
“是为了云曄大哥吧,我早些日子去过西山,却没找到观林堂,你告诉我观林堂在哪里,我过一会儿想去看一看。”
听清宁如此说,雪仙忙道:“不急在这一时,观林堂所在之处山势险峻,防卫的高手极多,又有许多厉害机关,如此贸然而去,别连你也受了伤,那我可就万死难赎了。我们曾先后派人去了几次,其中也有几个高手,但都无功而返,反而伤了好些个人,还有几个兄弟落在观林堂守卫手中,至今生死未卜。我也是实在无法,教主此时又不知在何处,想来想去,只好去找妺妺。”
蔺雪仙虽然好了些,但说了这许多话,还是有些疲累,停下来喘息了一会儿,又将两个药瓶交给会静,令她找人出庵去送到另一居处,给另外几个受伤的人用一些。待会静出去了,才又道:“我们去了几次,大致也摸清了机关的所在之处。妺妺的轻功极高,无人能及,我想请妺妺过去,只需引得他们在山里兜圈子,不需跟他们硬碰,这样我们好趁机去里面救人,不知妺妺可愿意。”
清宁听得她也不知云健下落,不失望,心想,也不知健哥哥此时到底在做些什么,为什么到处都没有他的消息呢,难道他一点儿也不想念她吗?会不会也出了什么事情?他到底知不知道亲哥哥已遭囚呢。清宁胡思乱想,便没大听清蔺雪仙后面的话。
蔺雪仙见清宁默不作声,只当她不愿意,叹道:“我也知妺妺此时身份不同往日,也是身不由已,不能随意出宫来。只是我得到消息,有人想置他于死地,只怕这几日便要动手,我连宁王府都去过了,可惜宁王病重,谁也不见。实在无法可施,我才想找妺妺过来一同商议,他毕竟是教主的亲哥哥。求妺妺了,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吧。”说罢,闭目喘息起来。
清宁方回过神来,问道:“刚才说的什么?我没大听清,我在想别的事情。”
蔺雪仙知道清宁说话作事与平常人大不一样,见她并非不同意,而只是没听清,不由松了一口气,又强打精神说了一遍。清宁听了,点头道:“可以,我们这就走吧。”蔺雪仙答道:“妺妺,还得再等两天,等我伤势再好些,另外西木卫也正派人赶往这边,这两日便到了,到时我们再去不迟。”
清宁问道:“你不说有人要害他吗,万一这两天之内他们将他害死了怎么办?”
蔺雪仙听了不由得苦笑起来,“是啊,我也十分担心,只是我们现在人手不够,去了也是寡不敌众。”
清宁道:“你先告诉我观林堂位于何处,我先去看一看再说。”
蔺雪仙沉思了片刻,方道:“也好,不过,妺妺一定要小心,别让他们发现,如果有什么异常,一定不要跟他们纠缠,先回宫去,等我传消息给你。”
清宁点头应了,蔺雪仙给她指出了路径,清宁不再多加耽搁,飞身出了庵堂,向西山方向而去。
观林堂位于西山的一座孤峰之顶,四面俱是悬崖,与摩天崖颇有相类之处。下面的人如需上去,需得从峰顶放下一个小小缆车来,每次只能乘坐一个人,峰腰处设有机关,如果有人触动,峰顶立刻便知。峰上又林木丰盛,清宁上次来时也曾从峰下一掠而过,却根本未想到观林堂会在峰顶。
清宁来孤峰之下,借着凸出的岩石杂树之力,飘然来到峰顶,峰腰上的各个机关安然无恙,一丝一毫也未被触动。峰顶四周是一圈密林,林内也布有机关,同时暗哨满布,蔺雪仙便是在此处受的伤。
密林中是一片空地,空地上种满了矮小的兰,密密叶子的挤满了每一片土地。此时已经盛开,朵在月光下泛出浅蓝,散发出淡淡的清,沁人心脾。
空地中央有一栋房屋,高大宽阔,看起来坚固之极,旁边一座高塔,高六层。房屋四周每隔几步,便站着一个警卫,身披软甲,腰悬宝刀。
初时节,在风的召唤下,树木均已发出新绿,一簇簇嫩绿的新叶立满枝头,如初绽的瓣般娇软柔嫩。清宁将自己隐藏在枝叶间,观察前方的一切。过了好半晌,她开始佩服起屋前的那些警卫来,她在树中藏了多久,那些警卫便站了多久,一动不动,如雕塑一般。只有在月光下闪烁的双眼和低低的鼻息声,昭示着他们还都是活人。
清宁不知他们将这么站到什么时候,心道,不如试探一下。于是,她拿出玄音笛,选了一首轻快的曲子吹奏起来。本想看他们会不会受玄音笛所惑,却不料笛声刚起,便有一个声音喝道:“有情况,乾坎坤离四方位的人撕下衣襟掩住双耳,原地不动。其余方位前二人向震位追索来敌。”听声音似从塔顶发出。
接着,便有十来个人从林中不同方向钻出,向清宁所在之处跑来。那些人刚跑到清宁所在的大树下,树上早已没有了清宁的踪迹,笛声却在西北方传来,依旧明丽轻快,让听者仿佛置身于日暖阳中,只觉身周鲜盛开,蜂蝶飞舞,那些未曾掩住耳朵的人不住便要手舞足蹈起来。
适才发话之人却显然功力深厚,并未曾被笛声所动,继续命令道:“所有人全部掩住双耳,各归原位,见到来敌依律而击。”地上众人依令而行,迅速有序。随着话声,从塔上第二层跃出两个人影,向西北方追去,却依旧不见敌人踪迹,而笛声此又已到了东南方向。
塔顶那人根本看不清敌人何来何往,心知今所来之人未同小可,扬声道:“哪一位高人来此,有何贵干,请现身说话。”话音刚落,笛音骤止,那人只觉有一抹白影从身前窗畔掠过,紧接着身后传来一个清若洞箫的声:“好,我只是想见云曄一面,请问你,云曄现在何处?”
那人自负高手,却不料人世间居然有如此奇诡之极的身法,忽忙间转身向后,月光下只见一子白衣飘拂,发髻高挽,双眸如水,正静待他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