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暎并不重,他四岁登基,在位二十余载,十八岁亲政以后,只有前些日子将南安王次林凤华立为安贵,与清宁同品,其余或为人,良人,还有长使少使等品级,据其出身而立,至今后宫也止有十余人而已,并没有特别受宠的,只有薛萝一人,因入宫即早,又生了一子,年方四岁,因而得封萝夫人,位仅次于清宁与林凤华,后位则一直虚待。这些嫔各自掌管宫中的一摊事务,原来都萝夫人总管,此时林凤华来了,便开始以林凤华为首,萝夫人柔和谦冲,倒也甘居其下,相安无事。昭和太后平日却只是吃斋礼佛,不理这些俗事,如遇大事,方才出面。
这些嫔或明媚,或娇,或清秀,或俏丽,风姿各异,清宁一时也看不过来许多,团团立在昭和太后两侧,按品级与清宁见了礼。
昭和太后已年近五十,却貌依旧,举手投足间优雅雍容,长长的凤目含笑看向清宁时,让清宁觉得十分的熟悉,而她微微而笑时的神情,也让清宁觉得似曾相识,这笑容奇迹般的抚平了清宁心底那一丝不安。
昭和太后将清宁叫到近前,拉着她的手细看,微笑道:“早就听说你人又,舞跳得也好,今日看来,果然不同一般,不像是凡间的孩儿,倒像是天上的月亮,皇儿得了如此佳,以后不许欺负了她,我听见可是不依的。”
云暎在昭和太后跟前一直是面带微笑,恭敬如仪,颇为孝顺。这时听了太后的话,忙笑应,“是,母后,儿子不敢。”
一众莺莺燕燕见太后对清宁与众不同,云暎看清宁的眼神也似乎不同以住,能在宫里混上个名分,都是七窍玲珑的人,个个心里已打起了小算盘,或羡慕或嫉妒,或是蓄意巴结,或是想设计排挤的,种种心思不一而足,却都是笑容满面,向云暎与清宁道喜。
林凤华娟眉秀目,削肩柳腰,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带着一种娇弱不胜之态。她比清宁入宫早了一个月,这时也过来拉着清宁的手,连叫妺妺,亲热异常。清宁却冷冷的将手抽了出来,此人外表柔弱,眼神却飘忽不定,清宁不喜欢她。林凤华被清宁如此冷淡相对,却依旧笑容满面,着实客套了几句,方才走开几步,坐在云暎另一侧。
清宁突然之间被这许多人包围,又一个比一个亲热,真有些不知所措之感,幸而入宫前曾有宫里的指导过,倒还勉强应付得来。
见过太后回到芙蓉殿后,早有一个老太医等在那里了,因云暎听水清扬说了清宁的状况,不大放心,特命宫里最好的一个太医来给清宁诊视,令其余人都退了出去,自己则坐在桌边候着。
老太医给清宁细细的诊了半晌,向云暎点了点头,云暎依旧面如常,眼眸中却喜一闪,当先出了里间,老太医给清宁告了罪,忙跟出去了。清宁不知他们要做什么,也不大关心,斜倚榻上,随手拿了一本书来看。去日洞中藏书虽多,却大多是百多年前的了,清宁初进皇宫,这两日虽说忙忙碌碌,但想以后必定百无聊赖,又说不能随意出去,便令人找了许多书来,以遣永日。她目光虽说放在书上,心思却不知飘到何处,正想着不知此时云健到了何处,又在做些什么,又想着自明秀见了云健之后,神态大大不对,不知对云健是否也情愫暗生,如今她又到了摩天顶上,负责伺候云健的饮食起居。又想不知能不能说得动云暎,将自己放出宫去。天长日久,健哥哥会不会将自己忘了。正胡思乱想间,耳中突然听得外间不知谁说了云曦两字,这是心中第一要紧之人,不侧耳细听了起来
云暎与太医已特意将声音压低,但清宁耳目灵敏,此时凝神细听,将后面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只听老太医说道:“---应是守礼之人,贵娘娘至今冰清玉洁,请皇上放心。只是北绥王所言,贵心脉受损一事,依老臣看来,确属实情,但娘娘脉像较为奇特,较常人轻缓了许多,老臣虽勉强诊得出来,却不大敢下手医治,岐伯其人医界早有传闻,俱说医术如神,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人莫能及,又善用药,天下药物无所不知。如果真如传言,则老臣远远不及,请皇上斟酌。”
云暎似在沉吟,半晌后方道:“罢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必再提。你先下去罢。”
老太医明白,这是让他守口如瓶,忙应了声是,出殿去了。
紧接着脚步声响,云暎向里间走来,清宁忙将目光放在书上,眼看到云暎唇角边似带一丝喜,掀帘走了进来,立在榻边,静静的看着清宁,心里忧喜交加,忧的是清宁的心疾却不知如何,喜的是云曦与清宁相处那么长时间,居然能守礼自持,清宁至今是处子之身,这件事虽说是可喜之事,他却觉得奇怪之极,迷惑难解,不明白云健为何对此佳人,居然能坐怀不乱。
以云暎的身份地位,自十六岁起便有人侍寝,他自是无法理解云健所想所为。云健虽说游戏人间,却略有些洁癖,一直洁身自好,何况一般的子也入不了他的眼。遇到清宁之后,虽然动情,但刚开始是因要替清宁驱毒,必须保持童子之身,再后来却是爱之弥深,不忍趁清宁懵懂不知之时趁虚而入,只想着等两人在尘世间走上一遭,让清宁经历些凡尘俗事,明白了之后,再成婚姻。他是这种力求完的想法,却不料世事难测,两人如今劳燕纷飞各东西,倒也算是成全了云暎,否则难免他心存芥蒂。
半晌,清宁只是将目光放在书上,云暎心中高兴,对她的冷淡不以为意,柔声道:“清宁,这两日你也累坏了,先歇歇,喜欢什么,跟韩诚说,他自会给你料理。联还有些事情,晚些再来看你。”说罢,转身去了。这个韩诚是专门照料清宁的日常起居的内侍总管,是极有眼,千伶百俐的一个人,自幼便服侍云暎,对云暎极为忠心,此时被调了过来。
清宁并未曾与其他嫔多作交接,她离世独居十几年,孤独早已深入骨髓,在人多的地方,她反而不自在,在她自已的寝宫里,她也是经常将人都支出去,一个人独处。何况清宁也不喜欢那些人,清宁虽然单纯,但也看得出来她们的虚情假意,这里面,又有几个人能以真心相对呢?谁又敢以真心相对呢?林凤华倒是几次来拜访清宁,却被清宁身边的人想方设法婉拒了,连清宁的面都没见到,南安王林家早些时候与风弥远过从甚密,此次虽应昭将林凤华送入宫内,水清扬与云暎都不约而同的对他们有所防备。
昭和太后喜静,不让嫔们每日都去请安,她对清宁还是相当喜爱的,多少年没见过这样自然不做作的孩了,所以,偶尔,她会派人召清宁去闲谈一番。清宁也很喜欢昭和太后,她觉得太后比谢宛玉更像一个母亲,并且昭和太后知识广博,所言有物,倒是让清宁受益蜚浅。
两三天后,岐伯奉命每天进宫,开始给清宁调理。清宁的一饮一食都需经岐伯调配,方可入口,一是为了给清宁疗伤,再也是为了防备宫里人多手杂,做什么手脚。他们却不知清宁早已百毒不侵。岐伯虽然也不习惯于宫里的种种规矩,但他是一个极为钻研的人,清宁的内伤又是很罕见的,如果治不好清宁的伤,岐伯也会寝食难安,何况,他也是极喜欢清宁这个小师叔的,所以他只有克服了,却免不了像个小孩一般对清宁报怨,“什么破皇宫,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还是外面自在,清宁,咱们干脆溜走算了,去紫风谷,那儿多舒服,再将小枳带上,让那些无聊人去勾心斗角,咱们当快活神仙,咋样?”
清宁叹道:“那自然最好,只可惜我哥哥不让,我总不能不顾他们。”
岐伯一提水清扬,便有些生气,恨道:“他好好放着神仙一般的月隐律君昭乐候不当,非要跑到朝廷里当什么王爷,一天到晚胡思乱想,胡做非为,那个皇上小子怪罪他,也是活该,他自已找的,与咱们有什么相干,要跑到这里来陪他活受罪。”
清宁听他管云暎叫小子,不发笑。见清宁笑,岐伯又道:“笑什么,真将我惹得急了,给他们来点粉啊末啊的,我让他们全都变成傻子,你那个臭哥哥说什么也没用。”
正说着,外面一声咳嗽,听着像是云暎的声音,岐伯忙一溜烟躲进侧房内,他虽说不怕皇帝,可是见了面又要行礼,又要跪拜,这些可是让他害怕之极,如果不理,又担心水清扬找他麻烦,是以他到现在还未曾和云暎正式碰过面。
云暎绝对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作为一个年轻的帝王,他也绝对是一个极有魅力的人,这种魅力所辐射的对象无关乎男老幼,当他要施展这种魅力的时候,能够抗拒的人少之又少。否则他又如何能在风弥远的涛天权势之下,一步步的建立起自己的势力范围,笼络了一批效忠于他的才俊,来对抗风弥远的掌控。
表面上他依旧一视同仁,按日子召见各位嫔。此时他即然决心要俘获清宁的心,便在不动声之间,开始一点点的,不着痕迹的编织一张网,投清宁之所好,不知不觉间,让清宁对他卸下了防备,慢慢熟捻起来。
云暎也一直遵守着他的承诺,并没有要求清宁侍寝,每次来了,也只不过下下棋,讲讲书,或是弹弹琴。当此内外交困之时,他每天极为忙碌,除了对清宁算是比较上心之外,也没多少心思放在后宫嫔身上,他到清宁这里的次数还算多的。
这次来了,也只稍稍坐了一会,问问清宁身体如何,让人又送来了些新鲜的瓜果鲜,便又走了。也难为他,自从知道清宁喜好之后,大冬天里也不知他从何处得来这些东西,怪不得有人宁可不要命,也要争夺皇位,权力果然是一个好东西。
岐伯见他走了,方笑嘻嘻的走了出来,也不用客气,拿起一枚果子就吃,一边吃,一边笑道:“咱们倒也不必急着溜,过些日子,这皇宫里说不定会有大热闹可瞧,完了,咱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走了,嘿嘿。”
清宁见他笑的狡诈,不奇怪起来,问道:“有什么大热闹,你如何知道,为什么我们可以正大光明的走?”
岐伯抹抹嘴边流下来的汁水,笑道:“不可说,不可说,到时候自然知道,你只等着瞧。可惜啊可惜,可怜啊可怜,年纪轻轻的,我还真有些不忍心。”
清宁更加奇怪,“什么可惜又可怜的,你又有什么不忍心,难道有谁要出事吗?”
岐伯更加神秘起来,连连摇头。
清宁知道这人虽然老了,却像个小孩,你越问他,他越要拿捏,当下哼了一声,“谁希罕知道,反正与我无关。”说罢,拿起一本书来,不再理会岐伯。
岐伯呆了半晌,见清宁只是一页页的看起书来,果然不再问他,却又有些忍耐不住,问道:“你真不想知道?”
清宁也不瞧他,只摇了摇头。
岐伯居然有些生气,“不想知道算了,反正这是一件大事,也不能告诉你小孩子家家的,什么也不懂。”说罢,赌气走了。
此后两天,岐伯每次来都要旁敲侧击的提起那件他所谓的大事,清宁只耐住子,不接他的话碴,装作不为所动,果然,最后岐伯忍不住了,如作贼一般,摸摸趁人不注意时对清宁道:“真要出大事了,皇上那小子命不久矣,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清宁听后,也吓了一跳,悄声问道,“你如何知道?”
岐伯得意起来,“这世上还没有我看不出来的病症,我只要打眼一瞧他那面,便能猜到个不离十。前两天在隔子后头瞧见你那个小新郎,他面隐隐泛红,目下发暗,唇角起泡,八成是中了一种极厉害的慢毒,幸好他这人还不十分好,要不早就该发作了,不过,我估计再来个一两个月,也就差不多了,也不知什么人舍得下这么大本钱,费这么大的功夫,啧啧,厉害,厉害。”
清宁听他说得不明不白,什么叫下大本钱,费大功夫,下个毒何需这么费事。她却不知,这宫之内,连飞进只苍蝇都要搜上一搜,别说将毒药带进来了。就连岐伯,也是在宫内偏僻之处单给他找了个住处,所用的药物都是专门有人给送进来的,一层层的检查过,除了他一个人进来,谁都不许带,又安排了一大堆人每天形影不离的跟着他,所以说,岐伯对云暎意见极大,此时幸灾乐之情溢于言表。
听清宁虚心求教,岐伯更加得意,这几天被清宁给憋出来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捋着他那几根胡子得意洋洋的解释,“这种毒嘛,叫极乐,要调制这种毒,那可麻烦大了,没个七八年调制不出来,看来这个主使之人早就在筹划这件事了。先不说用什么药,先说这药引子,就需一个尚-----”
清宁听到极乐二字,便已知道他所说为何物了,不全身打了一个冷战,万万想不到人心居然真的险恶到如此程度。当年她在去日洞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也曾想过,谁会费这么大事,这么大的功夫,弄这样的东西来害人,何况不但害人,而且害已,想来是写书的人瞎编出来的,却不料这世上居然真有这种毒,又真有这种人来做这种毒,这人如此处心积虑,所谋必定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