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琢磨,外面又跑进来一个人:“将军,边关来报,胡人诈降!”
胡人诈降?
那边关岂不是又有战乱?
苏梨的心一下子提起来,楚怀安皱眉:“胡人俘虏不到两万,陆戟手中有五万之众,难道还守不住一座城?”
“城防可守,只是陆将军……”
那人迟疑了一下,楚怀安顿时沉了脸:“说!”
“胡人诈降以后,陆将军率领众将士把他们赶出了城,但随行的军医被胡人掳走,陆将军带了两千兵马追出了!”
那人的声音越说越低,刚说完,楚怀安果然怒了:“胡闹!”
忽鞑把人掳走,分明是要握在手中做诱饵,他身为守城主帅,竟然贸然带兵追击,是把脑子都喂狗了吗?
苏梨手心冒出冷汗,岳烟也在军中,按理也在军医之列。
忽鞑掳了随行的军医,是不是把她也掳走了?
这情形倒是和当初顾漓被掳走一样,只是当时陆戟所处的境地和楚怀安现在一样,他被牵制着根本无法回城救顾漓,所以才会留下一生的遗憾。
如今形势不同,但情景再现,他必然受到触动,不可能再让同样的悲剧发生。
楚怀安还要动怒,苏梨拉了拉他的胳膊:“现在能不能想办法救将军?”
“他的使命是守住那一方城池,阿梨知道他现在的行为是什么吗?”楚怀安严肃的问,正经到连苏梨都有点害怕,苏梨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楚怀安自顾自的回答:“他这是公然违抗军令,还搭上了两千将士的命!”
可那是他的心魔!
苏梨在心里回答,却也知道陆戟这次实在是冲动了。
“我觉得忽鞑这次应该是故意针对将军设的套,身为胡人的王上,他连王宫都不待,反而混在俘虏中诈降,这分明是盗用的将军一年前的计谋!”说到这里,苏梨停顿一下,然后才说出自己的猜测:“忽鞑是在替忽可多报仇!”
远昭国力比胡地不知强盛多少,忽可多战败以后,忽鞑也许就知道胡地保不住了。
楚怀安说忽可多是他杀的,但忽鞑应该很清楚,和忽可多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是陆戟和顾炤!
这两个人毕生的心愿都是要手刃忽可多,怎会假手他人?
所以从一开始知道楚怀安率兵进攻,忽鞑就没有抵死反抗的准备,他弃了自己的领地,却没有放弃替自己的儿子报仇。
胡地可以覆灭,但他要拉着陆戟陪葬!
苏梨越想越心惊,楚怀安面色难看,他虽然气陆戟冲动行事,却也知道若是陆戟出了什么事,对远昭来说是巨大的损失,甚至还会动摇军心。
“被赶出城的俘虏大概有多少人?陆戟带着人往哪个方向走的?把杨副将和张副将叫来!”
楚怀安问,一旁的将士迅速拿出地图和他合计商议对策。
苏梨站在旁边心神不宁起来,她不知道当初忽可多掳走顾漓以后,对顾漓做了什么,如果忽鞑存心要折磨陆戟,要把当年顾漓承受的一切对岳烟再做一遍的话,岳烟只怕会凶多吉少。
苏梨手脚冰凉,不愿去想那些血腥可怖的画面。
这几日楚怀安对她太好,她沉浸在幸福里,几乎忘了这世上还有生离死别的诸多不如意。
万一岳烟和陆戟真的在边关出了什么事,回京以后,她怎么跟陆国公和阿湛说?
还有顾炤,他对岳烟也不可能全然无情吧,这一生的遗憾他要如何弥补?
楚怀安和这些将士没有商议太久,因为很快又有人来报信,送了一个竹简来。
竹简打开,里面装的是一种特制的香料,香味可持续多日不散,且到了夜里会发出荧光。
这东西是顾炤特制的,专门供给大理寺和京兆尹的官差留信号抓捕犯人用。
楚怀安一看见那竹筒表情就狰狞起来,好你丫的顾炤,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私自离京到边关,你特么有本事别求老子来救你啊!
楚怀安气得磨牙,恨不得立刻把这两个人抓住捆起来打个几十大板!
然而气归气,楚怀安也没真的跟他们计较,交代几个副将镇守城池,注意胡人动向以后,便带了五千兵马赶去找人。
有了顾炤一路留下的标记,找起人来就容易多了。
两天后,一行人边关城外数十里外的荒漠发现了打斗痕迹。
一场风暴刚过,风沙将尸体尽数掩埋,不知道敌我双方死伤多少,也不知道战况有多激烈。
楚怀安的脸色不大好,让众人原地休整。
已经到了盛夏,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日头如火,地面滚烫得连马都受不了,再往前走,多有流沙,人很可能被直接吞没,加上时不时会突然袭来的沙尘暴,一切吉凶莫测。
胡人在此地生活数百年,对这片荒漠的情况必然了如指掌,陆戟虽然在边关待了也有十多年,但到底还是处于劣势。
天气太热,大家坐下去以后都没有说话,苏梨拿了水袋给楚怀安。
楚怀安没接,见她小脸晒得红扑扑的,心头不忍:“阿梨,你……”
“我没事!我跟你一起,绝对不拖你的后腿!”
苏梨抢先开口,这种情况下,她是没办法回去等的。
楚怀安抬手帮她擦了擦汗,故意表现出吃味:“又在我面前关心其他男人?”
“将军生死未卜,我得待在你身边才安心。”
苏梨认真的说,楚怀安的手僵了僵,拇指轻轻压上苏梨有些干裂的唇:“若是他死了,你是不是又要找借口不嫁给我了?”
他直接把最坏的结果说出来让苏梨面对,苏梨心里哽了一下,难过的情绪漫开,随即用力的摇头:“不管发生什么,这次回京,我定是要嫁给你的!”
她想嫁给他,这是早就许下的承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都一定要践行!
胸口发热,楚怀安扣着苏梨的下巴倾身覆上,帮她润湿唇瓣:“忽鞑带的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再往里找一天,若是找不到我就要下令回撤了。”
说着话,他微微拉开一点距离,眼眸幽深:“你和我,还有这五千将士不能留在这里给他们白白陪葬,懂吗?”
最多再往里走一天,他们行军带的水和干粮就不大够用了,必须撤离。
“好!”
苏梨艰难的点头。
她从来不知道‘大局为重’这四个字,会背负这样沉甸甸的含义。
修整了一刻钟,楚怀安让大家继续行进,因为风沙吹过,顾炤留下的香料被掩埋,后面的路走得很慢,好在夜色降临以后,若隐若现的荧光显现出来。
循着那一路的荧光疾行两个时辰,空气中隐隐飘来血腥味,楚怀安抬手示意众人停下,派了两个人上前侦察,两人跑到前面沙堆上查看了一会儿,向后面打了手势。
楚怀安跟旁边的人示意分头行动,自己带了一部分人先上前,后面的人暂时按兵不动。
一直来到沙堆边缘,看清后面的景象,众人顿时愣住。
在这片绵延数十里的荒漠深处,竟有一个明净的湖泊,湖泊四周,是大片翠绿的草坪,草坪一路延伸,周遭耸起山石,长有葱郁的树木,形成一片盆地,面积足有忽伦王城那么大,应该鲜少有人发现这里,下面只有几栋零零散散的房子,借着月光依稀可以看见周遭都有人站岗放哨。
这些人莫不是想把这里当成世外桃源在这里住下去?
苏梨猜想,楚怀安抬手在虚空画了一圈,又指了指盆地最中央,做了个抓取的动作,最后一指,旁边的将士立刻如鬼魅一般跃下沙堆,抽出背上的弓箭,边快速行进,边搭弓放箭。
箭放过三轮以后,楚怀安揽着苏梨的腰跃下沙堆,抽出长剑迅速向前行进,到了盆地林木葱郁的地方,借着树枝的惯性,行进起来便越发快速。
一路到了下面平坦地带,楚怀安悄无声息的落地,先行到达的将士发出鸟叫,是平安暗号,楚怀安抬手吹了声口哨作为回应,片刻后,一记信号弹腾上夜空,炸开一朵漂亮的烟花。
“杀啊!”
喊杀声自上方响起,原本按兵不动的将士沿着刚刚的路线冲下。
先行到达的将士已往盆地中间冲去,楚怀安揽着苏梨紧随其后。
这下面的气候比荒漠要湿润许多,温度也十分宜人,往前再走一截,可以看见胡人扎了营帐,只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没有点灯也没有生火。
因为那一记信号弹,胡人吹了号角警示,营帐里的人全都钻了出来。
诈降的不到两万人,被赶出城后剩了不足一万,一路走一路拼杀,到了这里也还剩好几千人,从数量上倒是和楚怀安带来的兵马势均力敌。
一开始胡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处于劣势,但很快反应过来,和楚怀安带来的人拼杀在一起。
人多起来,楚怀安单手不能应对,揽着苏梨的腰往怀里一带:“抱紧我!”苏梨立刻手脚并用缠在他身上。
楚怀安一枪挑了两个人,还有心情跟苏梨说话:“再紧一点。”
苏梨忙收紧手脚,然后听见楚怀安的闷笑:“对,就这样,再夹紧一点。”
“……”
都到了这种生死关头,侯爷你能正经点吗?
苏梨眉头抽了抽,又有两个胡人杀过来,楚怀安提枪专心应战,没再跟苏梨开玩笑。
后面的人迅速跟上,楚怀安带着苏梨很快杀到最里面,忽鞑在几十个亲卫的保护下走出来,岳烟被捆着手脚,堵住嘴被忽鞑架着刀胁迫着。
岳烟看上去有点狼狈,但似乎没有受什么重伤,苏梨暗暗松了口气,一颗心又悬了起来,顾炤和陆戟人呢??
“侯爷,好久不见!”
忽鞑冷笑着开口,目光落在苏梨身上,脸上写满惋惜:“阿伊,你为我儿守了寡,便是我儿的人,你这样背叛他,以后是会遭到神灵谴责的。”
他随左依河的口音唤苏梨阿伊,楚怀安一身的冷气和威压释放,眼刀子扎到忽鞑身上:“你刚刚说守寡?谁替谁守寡?”
苏梨默默捂脸,她本以为这件事不会被捅出来,没想到忽鞑临到这个时候还要出点幺蛾子。
“那个……”
苏梨刚想开口,一支冷箭陡然袭来,直奔忽鞑面门,忽鞑下意识的躲开,想拿岳烟挡箭,幸好旁边的胡人亲卫怕忽鞑被伤到,提刀挡下那一箭。
苏梨一颗心差点从喉咙跳出来,这一箭打破了谈判的气氛,胡人亲卫提刀和楚怀安带来的人打起来,顾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趁乱提剑袭向忽鞑。
他脸上带着银色面具,和手里剑上的寒光交相呼应。
剑和面具都是冷的,他的人却更冷。
“你他妈从哪儿冒出来的!”
楚怀安忍不住怒骂,他刚都酝酿好要跟忽鞑算账,生生被顾炤打断,这会儿一腔怒气还不知该如何发泄。
顾炤不回答,只放着狠招对忽鞑步步紧逼,忽鞑手里还抓着岳烟,很快落了下风,不过有岳烟做挡箭牌,顾炤的招势虽狠,忽鞑却没有受伤。
忽鞑很快意识到这一点,脸上露出狞笑:“扈赫,你在意这个女人!”
已经有一年多时间没有人叫过‘扈赫’这个名字了,顾炤瞳孔一缩,猛地抬手,一剑刺过去,长剑穿透岳烟的肩膀刺在忽鞑胸口。
忽鞑诧异的愣住,岳烟却比忽鞑更意外,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顾炤,眼眶浸出泪来。
“我谁都不在意!”
顾炤一字一句的说,似乎为了印证这句话,他握着剑柄用力一绞,苏梨都能听见血肉被搅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