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哥儿你看,这铺面儿如何?”
张添锦最近找薛蟠找的很紧。他发了狠话,家里的一个铜子儿都不要,要自己个儿做出个样儿来给人看。薛蟠应了他出一份银子,自然得赶紧着敲定了才好。
领着薛蟠在金陵的南大街上转着,张添锦指着临街一家铺子,“这原本是我娘的一个陪嫁铺子,上下两层,原本也是做些布匹绸缎的生意。不过我娘懒怠管了,先是想着脱手来着,被我给拦下了。我娘嫁妆不少,又不差那几个钱,所以也没往外租,一直就闲着。这回知道我要做点儿事,她心里头高兴,就说好了让我先用着。来来,跟我进来瞧瞧。”
铺面不小,许是闲置的时候太长,推开了门有一股子土腥味儿。薛蟠跟着张添锦上下逛了一圈儿,地方很是宽敞,如果按着之前说的只做布匹生意,未免有些浪费。
“这里真是不错。”站在二楼的窗户前往外看,街上行人来往络绎不绝,端的是个热闹的地界儿,“张大哥,这里要是只做布匹生意,既没什么新意,又白瞎了这么好的地方。不如寻几个好的裁缝,兼卖成衣。”
张添锦挠挠脑袋,“你说的虽是,可一般的大家子里头又有几个出来买衣裳呢?都有女红上头的人,况且那些女眷也并不能时时出来呢。”
薛蟠笑了,“这就得看你的本事了。若是光卖些平常的,自然没有人来。可要是咱们铺子里的衣裳样子既是时新,穿着大气,又不必她们出来呢?”
“这……”张添锦也是行商世家出身,脑子很活泛,“蟠哥儿你的意思是咱们人上门去做?”
薛蟠摇头,“哥啊,你看我家里采买的宫里东西,都要造册入册的,就连首饰头面也要画出形儿来。咱们现在这个铺子,也仿着这个如何?将所有衣裳样子找那画匠画下来,再请几个能说会道的,送到那些个太太姑娘身边儿去,你说她们买不买?”
“那这样咱们衣裳得做出新鲜样子!”张添锦兴奋道,“或者这么着,一样的衣裳就卖出几套去,那些个姑娘太太们出去应酬大都喜欢个新鲜劲儿,谁有谁没有的一比,就好像比出身价儿来了。”
话虽然说的直白,道理却是这么个道理。薛蟠笑嘻嘻地捶了捶张添锦的肩膀,“就是这样。再有,那衣裳的料子花色质地也让她们自己个儿挑,是流云百福,是百花穿蝶,是绸是缎,她们自己配。要是谁有心,上头嵌些什么珠子碎宝的,也应下来。”
其时红日当头,阳光投在薛蟠脸上,将他一张笑脸映的灿烂,白嫩嫩,水当当。张添锦看了一眼,忍不住伸手去掐了一把,嘴里嘟囔:“一个爷们儿长得这么嫩,能掐出水儿来了。”
“一万两银子。”薛蟠怒道,“不给了!一万两银子不给了!”
张添锦吓了一跳,“别啊蟠哥儿,这一把就一万两银子啊!太贵了……哎哎,蟠哥儿你别走啊……蟠哥儿……”
薛蟠也不理会后边张添锦做小伏低,一路晃晃悠悠地逛着。后头青松瞧着日头老高了,快走了几步,举着袖子替薛蟠遮着太阳。
这条街上与薛蟠家里离得不远,街上两侧摆着不少摊子。薛蟠在一处小摊前停住脚步,顺手拿起了一只蛐蛐罐儿,笑道:“这个有意思。”
小贩不过三十来岁,两手粗糙,笑道:“大爷好眼力,我这里的蛐蛐罐儿都是澄浆泥烧的,您瞧瞧这口儿这膛儿,可着金陵城找去,再找不出这么齐整的了。大爷拿几个玩儿去?”
薛蟠掂了掂手里的罐子,“东西还成,就是新了点儿,养不出好蛐蛐儿。有没有陈年的?”
“哎呦大爷,您是行家。按说吧,年头儿越多的罐子越是值钱,要是谁手里有个百年的老罐儿,那可就是宝贝了。只是咱这小摊子上可难找了。这么着,您要是看得上眼,小的把水槽儿过笼都给您配齐了如何?大爷要是信得过,小的还能替大爷寻几只好的来养着。”
张添锦探着脑袋看了看,诧异道:“蟠哥儿,你啥时候好上这个了?”
薛蟠垂着眼皮不说话,耳朵却是往后头使劲儿的支楞着。眼角余光瞥了瞥青松,青松朝他眨眼。
抛下了手里的罐子,薛蟠笑道:“行,你跟我家青儿要钱罢。”
说罢,又往前一个摊子去看。
青松从钱袋子里掏出几枚铜子儿扔到摊上,随后拿起一个罐子往前追着。
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逛了过去,张添锦跟在后头哀叫,“蟠哥儿,差不多就行了罢?时候不早了,咱找个地儿哥哥请你喝酒?”
正说着,有几个人从他们身后挤过去,咧咧歪歪,哼哼唧唧地走着。
张添锦被稍稍蹭了一下,眉头登时就皱了起来。他身上穿着的是上好的緅纱长衫,那几位呢,身上的短打扮,衣裳油腻腻,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远远地闻着,就一股子怪味儿。
那几人犹自未觉,嘻嘻哈哈地说着。
“那小娘们儿长得真够劲儿,啧啧,不是我说,比锦香院里头的头牌儿,怕也差不离多少。”
“哎,少见多怪了罢?你以为那小娘皮是什么良家出身呢?我听说啊,就是个暗门子!”
另几个忙问端的,那人停了脚,哈哈笑着,极是猥琐。指着后边儿清荣街的方向,“你们没听说过?那小宅子每天关着门,瞧着门户严实,其实啊,老有男人进出!”
张添锦正是少年,平素又好玩儿,不由得竖了耳朵去听。谁知道越听越是光火,忍不住便要掳袖子过去。
薛蟠一把拉住了他,瞅着那几个人走远了,才压低声音道:“这里不得说话,走。”
张添锦脸色阴沉,跟着薛蟠来到了薛家酒楼。薛蟠扯着他上了二楼,按在椅子上,“哥啊,你要干嘛?”
“你没听那几个杂碎混沁些什么?”张添锦脸色红涨,“说什么暗门子,还是……还是你六叔养着的外室!”
薛蟠翻翻白眼,“那是你姑父!”
二人对着看了半晌,张添锦倏然起身,“我回去跟我爹说去!”
张家人护短,三辈子里头就薛张氏那么一个姑奶奶,长辈平辈晚辈,对薛张氏那都是有疼有宠有敬着。张添锦脾气说不上好,跟薛蟠面前伏低做小那是有所求,可大街上随便儿来个人就让他听说了平时看着虽然有些酸腐可还算是斯的姑父养了外室,还是个暗门子出身的,怎么能够不怒?火气冲天了都!
薛蟠见他一股风似的带着人往楼下走,趴在窗户上叫道:“哎,你不吃饭啦?”
“气饱了!”张添锦气是气着,好歹还算知道这事儿别说自己,就是老爹出面儿也不能管着。他相信自己的好姑妈对这个事儿一无所知,知道了,不打烂了姑父的腿!
薛蟠瞧着他的身影越跑越远,摸摸鼻子,招手叫青松进来。
“那几个人呢?”
青松神神秘秘地一笑,“大爷放心,都是街面儿上混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薛蟠满意了,重新坐好了,吩咐伙计小六儿:“叫老张亲自下厨,给我弄个龙井虾仁,芙蓉蒸蛋,蟹粉狮子头,水晶肴肉,再来一碗红烧的,配个什么汤上来。”
小六儿:“大爷,您不要点儿青菜啊?这些肉的怕吃着腻呢。”
薛蟠豪爽挥手,“爷就爱吃肉!”
第二天一早,薛蟠才起来洗漱了,头发还没梳好,就听外头老婆子进来回道:“太太请大爷过去呢。后廊上五奶奶六奶奶来了。”
呦,还带着五堂叔薛语的媳妇?
薛蟠对着镜子一挑眉毛,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自己模模糊糊的坏笑,“干嘛来了?”
“看着像是两位奶奶有事儿求到了太太跟前似的。六奶奶那……”老婆子想笑又不敢笑,薛家规矩再松散,也不至于让下人去笑话主子,“六奶奶也不似往常的样儿。”
好歹梳了头发,薛蟠一溜儿烟地往了薛王氏院子里来。还没进去呢,就听见里头哭得撕心裂肺。
“嫂子……这些年里头我虽然霸道了些,可哪样儿没替六爷想到前头?他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样儿我没有预备好了?我知道外头人都说我善妒,容不得人。可嫂子啊,我好歹也为薛家开枝散叶了,俩小子虎虎势势的,谁瞅了不说好?有了儿子,要那些个小妖精做什么?他……他就这么作践我啊,弄个暗门子出来养了快两年了,我生生的就一点儿都不知道!”
要说薛谅还是很有几分心机的。
薛张氏能在他跟前那么强势,归根结底就是娘家势大。全金陵城数得上的富户,当初陪给薛张氏的嫁妆顶了薛谅的家业一大半。年轻时候薛张氏长得也是出挑的,性子泼辣些,跟一般小女子一比,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儿。因此,她虽是醋性大了些,薛谅倒也能够老老实实地守着她过。
可这女人年纪一大,脸上便显了出来。薛张氏本身又是个能干的,里外全抓着,操心费力的,就更是人老珠黄得快了些。久而久之,薛谅瞧着她,腻歪了倒不至于,索然无味却是实实在在的。
外头养着的那个小娘子,今年满打满算才十八岁,生的桃腮杏眼,细腰丰臀,那真是勾着薛谅的魂儿一般。
碍着薛张氏的气焰,薛谅还真不敢把人带回去。可这小两年了,按说再瞒着得露出马脚来。关键就在薛谅手段好,家里头哄着薛张氏,甜言蜜语地说着,出去从不过夜。就这一点,薛张氏便没有过疑心——男人要是去寻花问柳的,谁不是得夜里去?她可是没想到,薛谅,从来都是白日去的。
昨儿乍一听见说薛谅养了个外室,薛张氏惊怒交加。遣人出去查问,薛谅的小厮也是个没骨头的,一五一十地说了个底儿朝天。
薛张氏怒了,半夜里头薛谅回来厮打了半日,今儿又叫人关了薛谅,自己跑到族长家里头要公道。
“唉,六弟妹,你也消消气,听嫂子一句劝。”薛王氏看着眼前的六奶奶,哪里还有平时一丝儿的嚣张样子?言不由心地劝着,“男人嘛,还不就是这样?再说了,我是个当嫂子的,怎么好插手你们家里的事儿?就是蟠儿,他一个晚辈能说什么?弟妹找错人了!”
薛蟠外头廊下站着,听了好笑。自己的老娘也不是省油的灯,这话说的不错。
正要进去,忽听宝钗的声音柔柔地响了起来,“六婶子且喝口茶。”
薛蟠登时怒了——这丫头,也不管事什么事儿,就这么大喇喇在屋子里坐着听人家说什么养外室暗门子的话?要是上辈子这算不得什么事儿,可现如今是什么时候?女孩儿们轻易连门都不能出,看个戏都不能看那些个西厢一类的风月戏呢!
猛然一掀帘子进去,果然见母亲薛王氏正坐在榻上,红木小炕桌上摆着三盏热茶,桌子另一侧坐着两个妇人。蓝色宽袖对襟儿长袄,玉色马面裙的是五奶奶薛赵氏,另一个帕子擦眼的便是薛张氏了。
“蟠哥儿来了?”薛赵氏虽是长辈,奈何薛蟠乃是这一代的家主,因此反倒先向他去打了招呼。
“两位婶子好。”薛蟠恭恭敬敬地一躬身,站直了看了一眼挨着薛王氏身边坐着的宝钗,“妹妹怎的这般不晓事?两位婶子这里和妈有事情说,还不快快回避了?”
宝钗脸上登时通红——她何时受过这等没脸?眼圈微红,忙起身,咬着嘴唇福了福,匆匆出去了。
薛王氏看了一眼薛蟠,心里虽然觉得宝钗有点儿委屈,倒也没好在外人跟前说什么。
薛蟠似笑非笑地坐下了,“两位婶子可用了饭?怎这般早就过来了?”
薛张氏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她是一股火气顶在心里头不管不顾地就跑来了,这会子见薛蟠问了,也觉得在晚辈跟前说这个事儿,不大成体统。
薛赵氏叹了口气,“蟠哥儿,你知道你六叔……”
薛蟠看着薛张氏脸上羞愤,摆摆手,“五婶子不必说了,我都知道啦。昨儿原本就是我跟张大哥一块儿来着。街上听了两耳朵,不过是泼皮混沁的话,婶子别当真啊。”
“什么混沁的话?”薛张氏哭道,“你六叔的小厮都认了!就在离着咱们这里不远的清荣巷呢。”
“那婶子想怎么着?”薛蟠不客气打断,“我一个晚辈侄子,断没有说去对叔叔这事儿指手画脚的道理啊。”
“你是家主!薛家有规矩,娼门子出来的,不能进门!”
薛蟠摊手,“婶子,六叔这人也没带家里去,我这家主能管么?”
“……”薛张氏泣道,“依你说这就得由着你叔叔去了?”
薛蟠叹道:“婶子啊,不是我说,您这……嗨,您这一向的精明哪里去了嘛?听我妈说,婶子能干,在咱们族里的女眷中您要是认了第二,那就没人敢认第一。”
马屁拍的响亮,薛张氏嘴角也不由得挤出丝笑意,“那是嫂子捧我呢。”
“不是捧,真心实意地夸您!今儿婶子来了问我,我就给婶子出个主意,这事儿难就难在不能坏了您和六叔的情分不是?外头的人能像婶子一样对六叔真心实意?说出大天去我也不信呐——左不过就是看中了咱薛家的钱呗。婶子,六叔没少往清荣巷贴银子罢?您把着银子紧些,叫六叔摸不着,您看看外头那人还扒着六叔不!”
薛张氏吸了口气,“哎呦,要说往常你六叔的钱往哪里去了,我心里都是有数儿的啊……”
狐疑地看着薛蟠。
薛蟠一拍大腿,“莫不是外头还有个供钱的?”
薛张氏霍然起身,手里头的帕子都要拧出水来了,“我这就回去问那没良心的!为着他我这多少年费劲了心力,他竟这样对我?”
薛赵氏忙拉她,“好了,你也别急,听听蟠哥儿还有话说不?”
“叫我说,问六叔,他能说吗?”薛蟠笑道,“五叔跟六叔最是要好不过,不如六婶子问问五叔去?”
薛赵氏脸沉了,“蟠哥儿这什么话,难道你五叔知道这事儿还能帮着瞒?”
薛蟠睁圆了眼,“五婶子可别这么说——我就知道婶子得恼我。谁叫我跟锦哥儿好呢,锦哥儿最是惦着六婶子了,六婶子问我,我能不说么?要不然,我一个侄儿何苦说些长辈不爱听的?”
薛张氏擦擦眼角儿,拉着薛蟠手温声道,“好孩子,多谢你了!婶子今儿没想周全就过来了,你也别往心里去啊。”
转头看着薛赵氏,“五嫂子,看着咱们往日交好的份儿上,带我去问问五哥?”
叫人送了两个人出去,薛蟠乐得捂着肚子趴在了榻上。
薛王氏也掩着嘴笑了半日,“我的儿,这话也就是你说。一个晚辈,说的是与不是,她们也不好计较。我是断不能说的。这一大早上的,正愁怎么打发了她们去呢。”
忽又想起宝钗来,脸上笑容淡了些,“你也是,平白在人面前给你妹妹没脸!”
薛蟠坐了起来,“妈!妹子是个没出阁儿的姑娘呢,能听这些个昏话?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
他接掌家业一年多了,凡事做的还算是妥当。薛王氏对儿子的话,也很有几分放在心上的意思了。听到那句“没出阁儿”,不由得想起了京里的姐姐信上所说之事,看看儿子薛蟠,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了。
“蟠哥儿,你姨娘家里来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行了,太困了,碎叫去!这两天留言的妹子们!梅子哎乃们!梅子明天起来再去扑倒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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