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dx;朱允炆动了良久的脑筋,终于给了谷沉鱼一个职位:
锦衣卫指挥佥事。
“当年,凉国公案发于锦衣卫指挥蒋瓛之手。谋反虽为实,然牵连甚众,冤死无辜者,不可胜数也。朕今与汝此职,望尔牢记这场惨祸,今后秉公执法,不可挟私报复。汝其切记。”
天子是这样告谕谷沉鱼的,并亲自为他取名曰蓝中平,字正均。
正四品的指挥佥事,表面上看起来,天子对这个罪臣遗子也是厚爱有加了。锦衣卫指挥一职,在洪武朝向来是由勋戚都督担任。所有入职锦衣卫之人,必是皇上最信任的心腹,虽然品阶不高,却可以有权刺探所有朝廷官员的任何秘密,哪怕是对于蓝玉这样几十万大军最高统帅和铁券公爵也可以直接向天子密报弹劾。他们是真正的活阎罗,手掌翻覆之间,能使雷霆震怒,腥风血雨,数万条生命刹那灰飞烟灭。
然而,那毕竟是洪武朝的老皇历了。世人皆知建天子即位后,最憎恶的就是这些杀人如麻的特务走狗。他没有撤销锦衣卫,也没有降他们的官阶俸禄,而采取了另一种极具建特色的办法:疏远。
亲贤臣,远小人——朱允炆一丝不苟地恪守这条历朝历代帝王并没能完全做到的古训。他没有太祖朱元璋的铁腕,完全继承了父亲朱标的仁柔,即便对这些让他齿冷人人侧目的锦衣卫们,也并没有任何的为难和苛刻。他只是禁止卫狱,废除了锦衣卫先前一切可以导致私刑和冤狱的特权,规定所有死刑必须经过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堂会审,并交由皇帝复查钦定。他的心太软,革陈去弊也做不到干净彻底,总要给所有人都有余地,有生路;他没有绝对。
但这毕竟是他的办法。这办法也奏了效。建仁政让大明臣民终于获得了可以轻松喘息的太平生活。皇帝的冷落也让锦衣卫们失去了可以肆无忌惮的靠山。他们已经实质上降格为普通的皇宫卫兵,地位排在上十二卫亲军之底。所有的锦衣特务如今都是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张扬和犯纪,唯恐触怒天子,更不可能再像过去一样为所欲为了。
洪武朝中,锦衣卫气焰张天,凉国公蓝玉死于锦衣卫之手。到了建朝,锦衣卫江河日下,风光不再,凉国公的遗子却又被授予锦衣卫之职。世人都看得明明白白,蓝氏一族算是和锦衣卫这个词结了冤孽,无论江山风水怎么改,都要生活在它的阴影之下。谷沉鱼遵照礼制叩谢了天子隆恩,并没有多说一个字。内心深处,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又有谁能够猜得到?
朱允炆等他站起身来,又冷淡地说道:
“朕会让人尽快给你寻一处安定的住所,帮你搬过去。这段时间里你先委屈一下,带着你姐姐暂时住在谷王府上。十九皇叔,你要多多照顾他姐弟两个,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朕说。”
朱橞忙应道:“臣明白,一定会将蓝公子、蓝小姐当作贵客来招待,请陛下放心。”
朱允炆本来心情就不好,听到谷王这样回答,突然之间来了气,冷冰冰问道:
“十九皇叔,你可知道,这位蓝小姐是谁吗?”
朱橞被他问得一头雾水:“是……是蓝大将军的千金啊……”
“蓝大将军英武伟岸,蓝公子又是如此这般檀郎再世,不难想象蓝小姐一定貌若天仙,惹得朕的皇亲国戚都对她垂涎若渴了。”
朱橞更加惶惑了:“陛下这样说,岂不是让臣无地自容。蓝小姐身世如此凄凉,在臣家里又是贵客,臣岂敢对她有丝毫不敬,更不能乘人之危啊。”
朱允炆冷冷说道:“十九皇叔真这样想,朕很欣慰。蓝小姐这些年一直在御春楼作花魁姑娘,甚是悲惨。朕不希望她再受到丝毫委屈了。”
此言一出,朱橞大吃一惊,抬头望了一眼天子,却见龙颜满是责备的愠色,顿时噤若寒蝉。他怨恨地瞟了一眼沈若寥,不用想也知道是他,坏了他谷王的好事不说,还向天子告了密。有朝一日,他一定想方设法将这个人整下马,好好收拾他。
谷沉鱼却在这时候突然说道:
“启奏陛下,家姐前些日子突然被一伙来历不明的劫匪强行从御春楼抢走,臣不知陛下听说没有?”
朱允炆正在为此事发愁,又不善于说谎,突然间被谷沉鱼逼问,只得老老实实道:
“这……朕也听说了,朕正在着急,蓝小姐本来已经很不幸了,此刻又落于歹人之手,随时可能遭逢危险。朕一定会派人立刻去寻找,无论如何也会把蓝小姐救出来的。你不要担心。”
“臣倒并不担心,家姐会有什么危险。只不过,看来陛下身边的人并不常常对您说实话。家姐的去向,没有人比您身旁的沈都督更清楚了。不信,您可以问问他。”
这一下着实大大出乎沈若寥的意料。他不可思议地望着谷沉鱼,正如在场君臣都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一样,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瞠目结舌。
然后,他便开始迅速地思考,是不是现在要说实话,说不说?说了,会如何?说谎,又会如何?
谷沉鱼见他不出声,天子也不出声,便继续说道:
“家姐就是御春楼的招牌和财神爷。几年来,御春楼特意在家姐周围布置了很多保镖,怕的就是有人打劫,毁了他们的财源。这些保镖都是高手,并非平庸之辈。当晚御春楼生意兴隆,人声鼎沸,那群劫匪却轻而易举地把他们打个人仰马翻,众目睽睽之下抢走了家姐,这不是等闲之辈。出事之后,臣万分心焦,专门问过那几个保镖整个劫持的具体过程,显然是事先精心策划好了的,几个劫匪配合得行云流水,谁做什么,每一步都准确到位,没人抢风头,也没人怠懈,仿佛操练过多次;他们全部黑衣蒙面,身材一致,武功一致,什么都一样,从始至终都是一声不吭,以手代语,没有任何一个人给那些保镖留下过单独的印象,只知道他们都是武功极高,行动迅雷不及掩耳,而且无懈可击。这样的一队人马,可不太像是江湖武人的作派,而颇有军队之风。我敢打赌,就是御林军所为。”
朱允炆不悦地说道:“朕的御林军不是强盗,怎么会做出如此勾当?再说了,出事当晚,沈都督在奉天门外罚跪,武百官都知道。他怎么会去御春楼打劫呢?”
谷沉鱼胸有成竹,沉着地说道:“臣并没有说,沈大人亲自跑去打劫了。臣只是说,这件事一定是御林军所为,而且沈大人心里一定清清楚楚。”
董原说得不错;这个人确实是个危险的角色,这才刚开始,每一个动静就都已经让他如此难堪了。
沈若寥无计可施,跑下玉阶,在天子和群臣面前跪下来,叩道:
“陛下息怒,此事事出有因,错全错在臣不该带陛下去吃那一碗鸭汤粉丝。”
“鸭汤粉丝?”朱允炆大惑不解,“和那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那一碗鸭汤粉丝让陛下生了病,第二天陛下就会一纸诏书让御春楼放人,臣也不会因为罚跪不能走,实在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让几个手下去御春楼把蓝小姐救出来,先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藏着。御春楼那种地方,蓝小姐多呆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她冒不起这个险。陛下重病不醒,臣无法请示,只好自作主张了。因为关系到蓝小姐的安全,所以臣一直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向陛下隐瞒实情,的确罪该万死。请皇上处罚。”
一时间没人出声。沈若寥倒并不担心天子究竟如何作想。他太了解他这个哥了。他担心的只是大臣们的反应;方先生,魏国公,齐泰、黄子澄,他们会怎么想。
他战战兢兢地等了良久,群臣却并无一人出一声。他有些奇怪,抬起头来。
他先吃了一惊;朱允炆明显有些懊恼。然而,天子一开口,却让他心里石头落下来。
“朕还以为多大的隐情,让蓝正均说得如此严重。若寥,你起来,回到朕身边来。你这么做完全是应该的,而且主意很好,你为什么早不说?朕知道了当赏你才对。蓝爱卿,既然若寥救了你姐姐出来,你应该多多感谢他。回头,朕会专门派人去接蓝小姐回来,让你姐弟团聚。”
谷沉鱼这一回算是给逼到了绝路上,只能弓身揖道:
“谢陛下隆恩,谢沈大人相救。”
朱允炆挥了挥手,让他退到一边,然后问道:
“方先生,朕请先生草拟的减赋诏书,先生可有拟好?”
方孝孺奏道:“回陛下,已经拟好了;只不过,臣以为今天下午到谨身殿来只是为了蓝公子之事,草诏放在渊阁了。”
朱允炆道:“甚好;朕马上就去渊阁。先生费心了。”
“陛下为百姓生计殚精竭虑,臣不过动动笔杆,何敢当费心二字。”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新年了,”朱允炆叹道,“朕要在元旦日宣布这项新政。”
“陛下,既然是给百姓减赋,晚一日不如早一日,又何必非得再等上一个多月呢?”方孝孺道。
朱允炆微微一愣:“总是应该取个整日子吧。朕也害怕,地方官员会措手不及。”
方孝孺正色道:“早宣布晚宣布,怠政的地方官员一样会措手不及,拖沓延误。倒不如早令实施。”
“臣倒有个办法,”户部尚书郁新出列奏道:“可于现在颁布新政,诏令从明年元月起务必实施到位。这样一来,地方官员有了准备和变更的时间,而无了拖延怠懈的借口。”
“郁大人所言乃是良策,”黄子澄道,“任何律例的变更实施都并非朝夕可就;郁大人此法也适用于以后其它条律的改革。”
朱允炆赞许地望着郁新,点头道:“郁爱卿所言甚合朕意,就依爱卿之计,明日早朝之时,朕就颁布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