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话是对贺枕书说的,贺枕书下意识朝钟钧看了眼,点头应道:“知道了。”
钟钧看了看薛大夫,又看了看裴长临,也闷声闷气:“……知道了。”
薛大夫又交代了些饮食上的注意事项,将药方递给裴长临:“好了,这药先吃五天,五天后再来。若到时脉象没有异常,当日便可手术。”
裴长临朝对方道了谢,站起身来。
景黎道:“你们先去开药吧,我与薛爷爷说几句话。”
三人先行离开诊室,景黎合上房门,脸上才终于露出了担忧的神情:“薛爷爷,长临的手术真的能成功吗?”
薛仁靠在椅背上,不知从哪里摸出烟袋,不紧不慢吸了一口:“怎么,信不过老夫?”
景黎:“当然不是,只是……”
他已经知道裴长临是先天心脏上的毛病,这种病,就算是在他过去生活过的那个时代,治疗起来都不是完全没有风险的。
何况现在……
景黎低下头:“长临还这么年轻,万一真出了什么事……”
“安心。”薛仁道,“麻醉,消毒,开刀,缝合……你说的这些我都已经有办法达成,能出什么事?唯一的问题是……”
他稍稍沉默片刻,忽然问:“你家夫君,愿不愿意来为那裴小子主刀?”
景黎一怔。
薛仁继续道:“裴小子是先天经脉堵塞,想要治好,得帮他疏通心脉。这毛病不算难治,却是个精细活,让年轻人来,自然比我这个年老眼花的老头子好。”
“可、可秦昭从来没有做过这个呀,他怎么能……”
“他是没做过,但他不是一直在准备吗?”薛仁睨他一眼,悠悠道,“他成天写信问我手术细节,问我术前术后用药,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困难,不就是想把这法子学去?说到底,你前两年忽然来与我聊这手术的医治方法,又偏要给我开这医馆,这其中当真没有姓秦的授意?”
景黎视线躲闪一下,含糊道:“大部分还是我的主意……”
“我知道你们是什么打算。”薛仁一笑,“当世医术断代严重,许多古方更是早已失传,无从寻找。如此一来,很多病症注定无法医治。若这手术之法能够顺利实现,并在民间推行出去,的确对世人大有助益。”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他才会答应来这医馆。
薛仁摆了摆手,笑道:“秦昭手比我稳,在医术上也颇有建树,有我在旁协助,他做得下来。”
“……就是不知道,这么个普普通通的民间少年,能不能请得动当今郡马爷大驾?”
.
拿过了药,二人在大堂等着与景黎道了别,与钟钧一道走出医馆。
他们的住处与钟府隔得近,裴长临本想叫一辆马车,先将钟钧送回府上,钟钧却道:“你们先回吧,我今日不回府了。”
裴长临问他:“老师还有别的事要办?”
“对、对啊,还有点事……”钟钧含糊其辞,视线也有些躲闪。
裴长临了然一笑:“是想去外头躲一躲?”
“臭小子,你胡说什么?!”钟钧瞬间炸了毛,呵斥道,“我有什么可躲的,我钟钧天不怕地不怕,谁值得我躲?!”
他这态度几乎就是默认了,贺枕书好奇地探过头去:“要躲什么?”
是何人这么厉害,让这位鼎鼎大名的钟钧大师都避之不及?
“没躲!”钟钧极力为自己辩解,“还不就是朝廷那群当官的成天来我府上找我,我嫌他们烦,打算去郊外散散心,顺道……顺道再想想我那模型!”
贺枕书眨了眨眼,隐约明白了什么。
裴长临只是笑笑,没有戳穿。
想去散心或许是真,烦恼总有人登门打扰也是真,不过,为何就是不愿与对方见面,却没有钟钧表面说的那么简单。
这件事,裴长临也是昨天下午与钟钧聊过之后才知道的。
朝廷来寻找钟钧的原因,其实并非单纯邀请他回营造司教学徒。
起初,是朝廷下了决议,要在江陵府兴修一座船坞,用以改良前朝的海航船。
整个江陵府,能够担此重任的,莫过于钟钧。
但是,营造司送到钟钧府上的初步构想,却离谱到说是天方夜谭也不为过。
要比原本增加数倍的大小与承重,要能装载大量的货物与船员,要能不受季节与信风影响在海上航行,甚至还要能作为战船进攻防守……种种构想提了十来条,一条比一条离谱。
钟钧第一眼看见还当是外行人在信口胡言,气得当场把人赶了出去。
但等他冷静下来,仔细琢磨之后却发现,那构想其实并非完全无法实现。最初觉得是天方夜谭,只不过是因为以如今的造船技术,几乎不可能实现。
不过,技术问题在钟钧这个当世最好的机巧大师与发明家面前,从来不是问题。
他偷偷将扔掉的文书捡了回来,从年前到现在,关起门来没日没夜测算了无数次,建了数十个模型,誓要想出办法实现那构想。
可直到现在也没琢磨明白。
一贯高傲的钟大师哪里肯承认是自己现在还做不出来,是以这些天,无论是谁来找他,皆以一句“不见”将人打发回去。谁料对方也没有善罢甘休,营造司不行就请来了知府,知府不行就去请了工部,听说最近,就连内阁重臣都亲自来了江陵,希望与他当面聊聊这一构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