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拉锯开始之后,先有庾愔火攻民宅,再有赫连诚夺取角楼,捣毁窝点,最后大军回马一枪,局势便得以瞬间扭转。
天色阴沉未变,街巷的火焰幽幽转小——
头顶莫名下起了雨。
此次师州巷战以一场粘腻的阴雨为终结,六军流过血,淌过汗,最后皆被从天而降的雨水冲得干干净净——
他们赢得好没面子。
“庾大人,”
金根车周围的浓烟还未消散,郑蕃瘫坐在车前拂袖,灰败的脸色与周围的焦炭融为一体,“海寇都被杀干净了您才回来,莫不是想抢这些义士的功劳?”
庾愔有苦难言,他包抄不成,只赶上扫尾,战后不得喘一口气,又当着一众将士的面跪下听训。
只是他扫过几步开外的赫连诚,心中实在不甘,“微臣不敢!只是微臣实在佩服各位义士刀刀皆中要害,似乎对这些海寇的窝点了如指掌!”
“这救驾首功自然得算这位庾大人的,”赫连诚掀袍跪在另一侧,兵来将挡,你来我往,“草民不过流亡此地,眼见师州无人值守,又频遭海寇侵袭,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正让草民摸着几片海寇的藏身之处。倒不知今日大驾登临,否则我等草民虽万死也该守卫主上左右,寸步不离!”
“你!”
庾愔径直站起身,对面这位赫连义士气死人不偿命,连眼色都不施与口中这位庾大人,倒叫郑蕃乐得嘴上开花儿,“庾大人的功劳咱们且往后再议,”他挥挥手,仿佛在驱赶什么令人厌烦的东西,“只是主上受伤急需处理,还请庾大人快带太医令过来!”
按制太医令本该随侍天子车驾左右,只是途中李护军二亲水土不服,太医令去的次数多了,便被直接扣在重翟羽盖金根车左右。再者眼下李护军自个儿也受了重伤,郑蕃虽不知情,但遣庾愔去请太医令,无疑又给他出了一道难题。
所幸最后庾愔总算还是带回来个太医。
不过是医术稍逊的太医丞。
金根车内一片昏暗,永圣帝阖眼昏睡,额间满是细密的冷汗,其间唯独一道灼人的目光,将那哆哆嗦嗦的太医丞盯出满身恶寒。
“主上如何了!?”
车上血渍斑驳,满目狼藉还不待收拾,太医丞被这一声低语刺中心尖,险些没拿稳自己的针囊。
他径直伏在车板上,大气不敢多出,“回中常侍,主上未伤及肺腑,安养几日便,便无大碍!”
太医丞耳聪目明,紧接着便听见一道极其轻微的吐气,随即又听这位中常侍吩咐——
“下去煎药吧!”
太医丞如蒙大赦,正要起身,突然又被郑蕃叫了回来。
悬着的心就这么直接凉了。
“方才,你说太医令在为李护军诊治?”
郑蕃对面,太医丞不知永圣帝已微微张开眼睛,他示意郑蕃不要妄动,下一刻又闭目,单听这太医丞准备如何回答——
“回中常侍,确是如此,眼下太医令正在全力施救。”
竟是真受了伤?
郑蕃心下一惊,只是憋着没问出口,他随即清了清嗓子,挑挑拣拣又问一些,偶尔掺杂两句虚实,将那头底细探了个大概。
“得了,去煎药吧!”
帘外靡靡,雨也下得不甚畅快,太医丞脸上淌的全是冷汗,他好容易等到郑蕃重新放人,再不敢耽搁半点,边爬边跑地赶紧逃出金根车。
“主上——”
太医丞是爬出去了,换了郑蕃爬到永圣帝脚边,“李护军竟是至今未醒!”
永圣帝并不睁眼,“方才你说有义士救驾?”
“是一名叫赫连诚的商户,”郑蕃微微抬头,“他们自朗陵而来,见此地海寇猖獗便待除之,幸亏碰上他们,方才那武库令见海寇势凶,竟是弃您而逃——”
“武库令?”
大梁百官何其多,只是全然不经天子之手定夺,永圣帝一时没反应过来,郑蕃却瞧得真切,“是,正是庾愔庾大人——那位的孙子。”
永圣帝便睁开了眼睛。
“也难怪他不肯以命相护,”他幽幽叹道,似在为那位庾大人惋惜,“富贵险中求,他既没胆子赴汤蹈火,就别怪孤不给他这个机会——师州典签何在?”
不出半刻,一个身形瘦削的官员穿过满目疮痍的主街,匆匆来到大驾跟前。
“微臣朱林蔚,叩见主上!”
锦帘垂垂,金根车内外弥漫着相似的血腥味。永圣帝受过伤,说话的底气到底弱了三两分,“师州大中正是谁?”
朱林蔚没起身,闻言又是一躬,“回主上,正是微臣。”
“师州刺史病故,其子何在?”
眼下庾愔与赫连诚一左一右,没想到永圣帝开口问的却是旁人,朱林蔚正犹豫如何作答,
便有一道凄厉的惨叫声传来。
“谁在外面?”
问话的是郑蕃。
朱林蔚低头,视线却往后瞥,“回主上,正是故刺史之子淳于翕。”
锦帘轻动,继而被郑蕃掀开,永圣帝意气轩昂的面容终于浮现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