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高山文集 父亲最后的子

  父亲最后的日子，总坐在我们家大门前晒太阳。有一天他摸着自己的大腿对我说：“吃不下，都瘦成一支骨了！”我回答说：“您要多吃一点啊！”他点点头，我却迅速躲进屋里，用手捂住嘴，难以抑制地蹲下身来，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我不敢哭出声来，生怕会让他听到。只能用手用力压住张开的嘴，而后弯下腰让头顶着地，让那本该号啕的声音，压抑成难以喘息的抽泣。母亲和妻从外面赶进来，拉起我说：你不能这样，那是没办法的！让你爸知道了，会更难过的！

  是的，父亲不是不想吃，他很想吃但吃不下，因为食道已经让肿瘤完全堵死了，他只能靠那点勉强咽下的米汤，维持生命。他本来瘦弱的身体，现在只剩皮包骨了，做儿女的，怎能不心伤呢？还安慰他说——要多吃一点！

  我们没有告诉父亲得癌症，只告诉他，那是普通的胃病。带他去泉州看医生时，医生说：“都七十多岁了，晚期了，动不了手术，还是保守治疗吧！”

  父亲三岁时，祖父在南洋过世，是绑着小脚的奶奶把他拉扯大。十六岁那年，叔公把三岁的叔叔从南洋送回家，让父亲抚养。所以母亲常说：“你爸这一辈子苦啊，从小就要养母亲养弟弟，我十八岁那年嫁过来，他二十六岁了，家里又穷又苦，人长得又老又丑又驼！那时我漂亮得像一朵花，就这么嫁过来了！后来连生带养，拉扯你们兄弟姐妹十个，你爸七十三了，就休息这么一回，眼看就要没了！”

  母亲说时，老泪纵横，他们坚守四十多年的爱，将随父亲的离去渐渐封藏！

  父亲被检查出癌症时，我十九岁，为了让他不带遗憾走完一生，家里让我结婚了。后来，父亲又支撑了一年，到我大儿子出生满月，他才离我们而去！尽管生老病死，是逃脱不了的自然规律，但在生命的最后，他那饱受折磨的痛苦，让我们难以忍受。与其说是病死的，不如说是活活饿死的。这种惨不忍睹的折磨，父亲从没在我们面前叫苦，没让我们伺候过，他又给我们留下了，一份坚韧的宝贵。

  所以那天他说“吃不下”我终于忍不下去，躲到屋里，痛哭一场！

  又是一年清明节，父亲离开我们二十八年了，他只得到一方墓地。每年，长满青草，而我们唯一能够孝顺的，是在清明节去看看他，帮他描描红，拔拔草，烧烧纸钱。

  母亲在父亲过世后十四年，也去世了。母亲去世后，政府提倡火葬，因此，母亲的骨灰被送进灵堂，这也成为我们兄弟姐妹一点小遗憾。父亲做了一辈子生产队保管员，一生拥护政府，老实诚信，他的在天之灵，是会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