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完了热水,慕云歇朝天三柱香祭拜了他父龙,最后便要带上她走。结果檎儿撒了手不去跟他,慕云歇便道:“那你自己玩儿,明日两餐再寻我。”
檎儿别了他走到那大厅里面。那玉鸠长得是人间极品,她就一直盯着找地儿在她身旁坐下。方才泡着水时,慕云歇将她头发整服帖了,衣裳也给她带了新的,这会儿看起来模样可人又齐整。
玉鸠行礼说:“大家子有什么吩咐?”
“大家子?”她没听过这个称呼,但估摸着是说主人家,檎儿继续自己的说:“你知道不知道我爹是什么人?”
玉鸠抬起头:“是侯爷。”
“你没觉着他有什么不对劲?”
玉鸠想了想:“仿佛从我三岁起,他便是如今模样,到现在一点变化也无。”
“是啊,”檎儿装模作样,“他根本就不是人。”
玉鸠心思细腻,看出来她想作什么怪,便说:“玉鸠也不管这些,玉鸠也看得多了。那一般的飞龙走凤,对玉鸠来说只是凡俗。真正能令我敬畏的绝非凡俗。玉鸠必得亲眼看一看这天变姿色,才不枉侯爷救的这一命。”
檎儿看她心里挺明白的,好像知道什么,又好像知道得不十分清楚。这个尺度是慕云歇招揽麾下惯喜欢的尺度。檎儿数数她见过的,叫她爹做主人的人,又数了数,和她爹称兄道弟的人,觉得后一种人活得肯定不如前一种长久。她很清楚,在爹爹的心里,凡是想利用他的,必先得臣服他,凡是想利用他又不想臣服他的,必先得意而后失意,乐极生悲。
那这个女人肯定不是像爹爹所说那么简单,只是想让她腾一腾房子。看她毕恭毕敬的模样,就知道爹爹又要摆*阵。
过了一会儿那玉鸠跟中年女人说:“妈妈,该上菜了。”
那妈妈出去了许久回来,带着浑身的冷意将一盘切成肉丁的冻肉放在她跟前。玉鸠对檎儿说:“大家子,我没有备多余的食,连着妈妈也是不能在家里擅自做东西的。我这里能待客的,就只有茶。”说着给她倒了一杯,尔后她自己用筷子,将那肉丁冻肉夹起来吃。
檎儿对气味敏感。那冻肉稍稍软了些,玉鸠就说:“大家子道为何不给你吃这个么?不知您闻得出闻不出,这是死人味道,而且还是死了多时的腐尸味道。”
檎儿心里一个咯噔,想起幼时在海中,便见水中被撕扯的鱼的尸体,因久不见光,而终年漂浮的那种腐烂踪迹。
她虽然才三岁,但理解能力已比常人要清晰很多,不下于□□岁孩童。此时她便想起爹爹所说,这玉鸠家是被官杀了全家,她冷不丁就问了出来:“你这吃的不会是你家里人吧?”
玉鸠笑了笑:“妾身是个念佛的,念的不是让自己解脱,而是让家里惨死的冤魂解脱。妾身把家人的身子都冻了起来,让他们一点一点与我融为一体。等到下月我动身去汴梁之时,他们便与我是一体了。
檎儿想到腐尸满是蛆虫,虽被冻住却不会死去,现在大约都被她吃到身体里了。她不禁脑中又想象出有的水中鱼种会自己吃掉死去的同伴,她吃着她的茶都觉得有些恶心。
“大家子,你爹爹哄你的话,别放在心上。我这宅子,就是个虫子窟,我身体也是个虫子窟。”
那么其实爹爹是在对她说谎。只是怕她听了这么肮脏的东西反胃,所以才说是为了将这里起底成娘亲和他们兄妹要住的房子。这把可怖的说成可亲的,这爹爹还真是开得了尊口。
“我听你爹爹说过,此处因是老家主的腐身处,便算是一处墓地,他将这个叫做‘龙脉’,他让我来守着这龙脉,因此自身也带上龙息,便能以这种阴湿腐浊之龙气,撼动那天之骄子。我想着那景国也是因地下有龙脉,而被齐国处心积虑地想绞杀,却没绞杀成,反教他们把齐国都灭了。那么既然此处也有龙脉,便说明我必与天子有关。”
檎儿心想她果然是病若膏肓吧,否则与她一个三岁小孩儿说这些听不懂的理论。她是自己说陶醉了,也不管听的人是谁,就只管自己在说。
她也不想听了,甩手入了魂境,想往出一晃又撞在一颗大柱子上,她抬头一看是她爹在半路堵着,见她出来后说:“那中年妇人给她切的是冻猪肉,她没吃过猪肉是以吃不出来。”
檎儿道:“谁知爹爹你是不是又在哄我,我竟不知你对我也会说假话。”
慕云歇拍拍她脑门:“她睡着时魂魄会进入无涯之地,辗转于蛆尸泥路之间,所以才会有这种想法。她那诡异心思是支撑她活着的力量,倘若抽掉这层,她便失却魂魄成一具尸体了。这种可怖的想法,反而是吊着她命。说起来,此女还真有一些逆势的气运,既是生在父龙的龙脉之上,她的命数就不会差。既是父龙选中,她必能为我所用。”
檎儿仰头:“那我对爹爹有什么用?”
慕云歇摸了摸她头:“你能帮爹爹讨得你娘亲的欢心。”
——
两人到了洞口,却发觉那洞口早就站了一个身影。檎儿识得那是重樨,是找爹爹来决斗的。她还以为这重樨是跟不来的,没想到他竟然能从魂境里跟上了她!
慕云歇将她护在身后,低声说:“去玩吧。”
他说话间将她推了出去,表面看似毫无征兆,却硬生生将她使风劲推走,顷刻便消失无踪了。
这是慕云歇一贯使用之法,只是他力道收紧,不会伤到檎儿。
等她离开了,才正正经经地与重樨对上。重樨闭幕半晌,脑袋里想着阿戎血流满身的模样,又想起她生产后的绝望痛苦模样,种种痛苦皆因眼前之人。
“我今来不是想取命,那对我毫无意义。我只与你赌一件事。”
“你想让我告诉你,孽龙的职责使命,伤她的原因,毁国的目的?”
“我就赌你这个话。你输了,必得说出来。”
“重樨,你应当知道龙不会求饶只求死,我若是输了,就会将己沉尸某处。你和你母亲一样,以人性来度龙,方知道龙不可揣度。”
说着便换出龙身,周遭绕风行程龙卷,浓雾在顶上成型,却是给重樨制造了由天至地的屏障。重樨微一犹豫,便落了下风,被困在这浓障之中。他迅疾破开开浓雾,却已经不见了慕云歇。看来他是不愿跟他打一场,都不似以往还能缠斗一番。逃跑,也不是龙应该做的事情吧?
他的身体必是同以前不一样了。
他在这洞口又停留了一会儿,随后走进去想一探究竟。那地上有数层蜕掉的龙鳞。重樨不由得大惊。
龙鳞不同于蛇皮,蛇皮会蜕掉长出来新的,但是龙鳞是因大病才会自己蜕掉,那是龙因知道命不久矣而蜕鳞保命的一种方式。但当浑身龙鳞全部蜕完,他便行将就死了。
他捡起那鳞片,不知道这慕云歇这消失的三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鳞片上有奇怪的药味,其中有狼心香。龙必得远离的东西,出现在他服帖身上的药物当中,甚至于龙鳞上有这么强烈的味道,他是想自寻死路不成?
重樨越想越是不通,在洞中久待着不走,最后竟有种悲戚的情绪。上一次他又如此的情绪,还是因自己少年时被砍下头颅的那刻。那一刻他是清清楚楚地嗅到死亡滋味的。
回到阿戎与三族驻扎之地,此处逼近上京,却无人敢再来犯。若是在此生存下去,倒也算是惬意的一处人居地。但是阿戎心里很清楚,不能名正言顺地让族人生活在故国,便始终与流魄没什么两样。齐国人便更有种想要光复社稷的决心,还以为因为有了天将神兵一般的奇人和孽龙,便能所向披靡,那就更想去夺回他们所有失去的土地。这一点覆罗水姻并不赞同。她是为了奚族而来分一捧自由土地的,现在这个地方,便是适宜奚族人生存的地方。她觉得是时候与列山主开动那当年所合议的内容,与那景国人交涉,供出齐国逃将逃兵,随后与他们要下一块丰盈的土地,就此成为覆罗氏统治的国度。
景国如今的势头,只是被阿戎的血魂于龙子所迫,但是那世间的唯一一条真龙,仍在此中兴风作浪,他是不会罢休的,那便不可能让齐国这已经被他搞亡了的虾子再蹦出风浪来。他让她按兵不动了三年,如今她守住了约定听了话,三年后才踏足这片地方,已经是迟了。他必得满足她这一个要求,让她在此建立自己的国度。没有齐国人,没有儇氏人,只有她覆罗氏,称王称霸,别人给她当奴的时候。
所以她想给景国送出的大礼,就是耶律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