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龙凤台五楼之顶,红柱间轻纱飞舞,风吹画屏。
十几圆桌依次摆开,都正对着五楼廊外的绝佳风景。每一圆桌旁都有一名美婢娇娥恭敬站着,用以服侍宾客,添酒加菜。
等落座之后,龙绯云才发现凤家来的嫡子不止凤卿一人,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位与他年纪相仿,五官极为相似的青年才俊。
貌若冠玉,眉眼似修,只有一双眼睛似与凤卿不大一样。狭长上挑的眼睛,总含着一股不怀好意的戾气一般,生生破坏了整张脸,整个人的气质。
坐在容倾天下的凤卿身边,就越发显出美玉和美石之间的区别。
凤卿和身边相仿的少年同时觉察到龙绯云的目光,都向她的方向看来。两张争艳夺目的面容,怎么都叫人看不够,这才是真正的一双并蒂娇莲。
龙绯云举杯。朝他们扬唇一笑,无冒犯之意,举手投足之间是闺中小姐没有的爽朗之气。
凤卿知道她的性格,眼瞳中闪过玩味,也没让她难堪。修长的指尖端起酒盏,以袖半挡。露出白皙脖颈,优雅地一饮而尽。
从姿态到风度,都堪称贵族典范。
而身边与凤卿容颜相似的少年,却用狐疑奇怪的目光看了龙绯云一眼,又侧目打量着自己哥哥的态度。
狭长的眸闪了闪,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凤卿是只千年公狐狸,他身边的那位就是只道行不够,还偏偏喜欢作妖的小野狼。对于这样貌不合心的小美男,龙绯云实在没有欣赏的兴趣,只看了一眼之后,就规矩地收回了目光。
饭桌上谈笑风生,推杯换盏,本该无人注意到的一幕,挡不住有人有心在意。
龙香君握着和田青玉的酒杯,被罗袖覆盖的手,一直不停颤抖。
她为什么敢如此大胆?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勾引凤卿。
贝齿死死地咬着唇角,她分不清看见他们举杯相邀时,到底是震惊多一点,还是嫉妒多一点。
在镇定下来之后,龙香君做了决定,她碰了碰身边吃菜的龙璧月,一贯高高在上的语调中泛着一丝刺骨的寒意:“你恨那个野种吗?”
龙璧月停下了手中的筷箸,眼瞳闪过复杂犹豫的光芒,片刻冷然似笑地对身边的龙香君道:“怎么可能不恨!但是夫人嘱咐过我们不能再生事,二小姐不如忍一忍算了。那野种一直活在龙家后院,要对付她也不急于一时。”
听到她的回答,龙香君一脸的不可置信。
与龙璧茵是一丘之貉的龙璧月,竟然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受欺负而无动于衷。
龙香君无意捏紧了手中的杯盏,龙璧月像是越来越不好控制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般好鼓动了。
龙璧茵听见她们的谈话之后,怨恨地望着自己的姐姐,“她都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姐姐你也不肯帮我出气。那小野种不过是仗着自己龙家嫡女的身份罢了,也不知姐姐你在害怕什么?自从龙绯云回来之后,你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我不管,你一定要帮我报仇。反正今日是我们的寿宴,只要不过火,没有人会责怪咱们。”
龙璧月恨不得将手中的筷箸折断,她哪是怕龙绯云,只是不想替龙香君出头。她这么恨大小姐,为何不亲自动手收拾,非得拾掇着别人给她当刀使。
偏她的蠢妹妹看不出来,还一个劲地跟着龙香君起哄。
龙绯云栽了跟头。对她而言并无太多的好处,左右能成就的不过是龙香君的名声。这样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她实在是不屑去做。
“三妹妹考虑清楚了吗?”龙香君美眸眯起,划过厉色,这一回龙璧月想不答应也由不得她,“是帮着我们,还是向着龙绯云那野种?放心吧,这么多人在,我们也不会把龙绯云怎么样,最多不过让她出点丑而已。”
看龙璧月犹豫不应的神色,龙香君启了柔美的娇唇,冷凉地又说了下去:“三妹别忘了。这么盛大的寿宴还是我娘亲一手操办的。三妹一直以来也都是寄养在我娘亲膝下,视如己出,你也看到了龙绯云是怎么欺辱我娘亲的,你不该帮我娘亲出点气吗?”
龙香君的话已是**的威胁。养在后院主母膝下的庶女,要想日子过得好,必须学会曲意逢迎才行。
龙璧月没有拒绝的资格。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帮夫人出气。”龙璧月缓缓道,半垂下小脸,望着盘中的珍馐。娇艳如花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的恨意。总有一天,她会摆脱龙香君,二夫人的控制。
“这就对了。”龙香君幽幽渺渺而笑,高贵至极又寒冷至极,“过来,我告诉你待会该怎么做……”
酒足饭饱之后,一早就安排好的舞姬甩着水袖而出,和着屏风后的琴声在龙凤台上翩跹优美起舞。
十几名舞姬,都是十七八岁,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
她们皆是从龙州中层层选来的。个个皆是花容月貌,肤白纤腰。十几道水袖齐甩,香风一阵,配上花容之貌,只叫人心神一荡,辨不清今夕何夕。
舞罢之下,她们齐齐朝宾客行礼,柳腰半弯,露出天鹅般的脖颈和一双隐藏在裙裾下的小脚,明艳异常。
“好!”身穿白虎锦袍的狄家家主首先抚掌而笑,人到中年,依旧俊美风流。许是常年沉浸在酒色之中,脸上的肤色泛着不太正常的青白之色,整个人显得萎靡不振,没有精气神。
“赏花品月实乃妙事。龙家家主眼光极好,这十几个美人都是白中无一。但跟龙家的千金小姐们相比,也只是名花下的绿叶。”狄家家主起身奉承。一眼扫来,隐含的**叫人极不舒服。
不等龙英华含笑答话,龙璧月就站了起来,小脸上含着天真又妩媚的笑意。
一双皎洁的眸子笑眯成了月牙,“这些不过是庸脂俗粉,舞艺也只算得上是平平。”
看着尚未长开。就已显露出风流娇美之态的龙璧月,狄家家主显出了几分兴味,“哦?这么说来,龙家还藏了天仙佳人,舍不得让我等一睹?”
“正是!”龙璧月含笑接道,“大姐虽从乡间被接回龙家,却习得了独到的制香之术和舞艺。前些日子姐姐还曾跳给我们看过,说要在我和璧茵的寿宴上展示,算作是给我们的寿礼。”
狄家家主笑眯眯的神色,一下子就僵住了。他没有想到,龙
家三小姐口中的“美人舞姬”会是龙家极具争议的大小姐。
就算是失散了十三年,又是乡下贱民养大,大小姐依旧是嫡出血脉,代表着龙家的颜面,岂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同舞姬一般供人赏玩。
狄家家主笑了两声,不知该如何接话,就又坐了回去。
龙凤台的顶层之中一片压抑的寂静,龙璧月手心生满了冷汗,唇角还硬生生保持着甜美无辜,看似毫无心机的笑意。
但在心底,她将龙香君痛骂了无数遍,她就不该受她要挟,替她出这个头。
终于,在龙璧月心如擂鼓的时候,龙英华声音冰冷,听不出感情地向一侧的龙绯云问道:“绯云你当真学了什么舞蹈,要在宴会上展示,给璧月,璧茵祝寿?”
一阵清淡的笑声响起。一直没有做声的龙绯云抬眸,赤瞳中的一线嫣红又深了一分,漆黑的瞳仁泛着冰冷讥诮的笑意。
龙璧月咬紧嘴唇,用疼痛勉强保持着神智清明,才没有在龙绯云的目光下发起抖来。
龙璧月在给她下套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肯为她出头。就连她的亲哥哥也是这样。龙薄天在她对面坐着。握着手中的玉杯,一言不发,甚至都不肯多看她一眼。
满身绷紧的冷意疏离,都似在与她划清界限。
这样的场景无比熟悉,亦如她刚进龙家的时候。不是第一次出现,也不是最后一次出现。
人若做了包子。那就只能注定被狗追着咬,最后被分食干净,连点碎末都不会留下。
所以,她更喜欢做打狗的人。
“父亲莫不是忘了,女儿这些日子一直都在自己院中静思己过,何曾学过什么舞蹈。更没有与几个妹妹接触过。”龙绯云慢悠悠地提醒道。
龙英华这才记起因为上次她与龙香君起冲突的事情,事后就被罚了禁足沉香院。根本不可能跳什么舞给龙璧月,龙璧茵看。
龙璧月说这话,显然是想让她出丑。
龙英华脸上露出愠怒之色,这就是祁心教出来的“大家闺秀”?简直快要将他的脸面丢尽了。
龙凤台上一片安静,不少人似看好戏一般看着龙家内斗的这一幕。
邻座的公狐狸,将身子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端着白玉酒盏轻品,潋滟的桃花眸噙着诱人的笑意,落在龙绯云的身上。
凶狠的小猫儿,利爪可是一点都不留情。蠢笨不自知的人与她对上,可就是自讨苦吃。
而身旁。他的亲弟弟收回看戏的目光之后,就用一种深究莫测的眼神盯着他,像是想要看穿这张绝色面具下所有的心思打算。
望着龙璧月无法下台,苍白发懵的脸色,龙绯云清冷噙笑,莫测道:“妹妹不过是想看我跳一段舞,何须扯出这么多的借口。今日是你的寿辰,寿星为大,妹妹这点‘小心愿’,我做为长姐自然会满足你。”
就让你们三个蠢货,丢尽人可好?
龙璧月惊疑不定地望着她,心头一片混乱,完全没了主意,不知龙绯云打算搞什么鬼。
“三妹妹说得没错,我一直养在乡下,学得也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江湖之术。”龙绯云起身,不急不慢,从容似玉。
她这么一说,反让人收敛了嘲笑鄙夷的心思。
“舞是不会跳,怕要让几个妹妹失望了。但制香之术,确如三妹所言,堪为一绝。”龙绯云一脸平静地“自卖自夸”,丝毫不在意楼阁中响起的嗤笑声。
眼波阴靡,阴晴不定的凤家二公子出声道:“既然大小姐说自己制香术是一绝。不如就让我们见识、见识。”
制香术也不是何等罕见奇异之术,雍州城内就有不少店铺出售胭脂香料。
从世家贵族到门阀皇家,都喜用熏香,香膏,饶是香味各异,也无甚特别之处。
一直没吭声的二夫人,装作慌忙起了身,捏准时机地做拦道:“绯云你先坐下,璧月她许是记错了,你不要与她一般计较。前些日子跳舞的是香君,却不曾想璧月却说成了绯云,让各位看了笑话。”
二夫人这盆脏水泼得好,自己哪句话是与龙璧月计较了?
龙绯云冷眼睨着二夫人,慢吞吞拖长了音,“哦……原来是三妹妹记错了,原来前些天跳舞的是香君妹妹,那要在寿宴上献舞的也是香君?”
二夫人不曾想自己会被龙绯云绕进去,当即哑声了好一会,才干巴巴做掩道:“香君她昨日扭伤了脚,原先是要给璧月,璧茵一个惊喜的。你也知道香君对两个妹妹极好,奈何出了意外,只能作罢。行了,绯云你坐下吧,献艺这样的事情,用不着你去做。”
原来二夫人说了这么多,都是因为瞧不上龙绯云的制香之术,怕她丢人,又怕她出彩之后盖过了龙香君的风头。
龙绯云摸清二夫人的心思之后,哪能让她如愿。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