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院中掌了灯,大小姐还未回来,云嬷嬷的脸上现出了几分焦急之色。龙素坐在罗汉床上,吃着大小姐让人备下的糕点水果,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嬷嬷,你别转了,转得我眼晕。嫂嫂不是一般人,不会有事的,说不定是路上遇见了我哥哥,才会耽搁了没回来……”龙素伸出小舌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但愿如此……”云嬷嬷叹了一口气。
忽然之间,屋中的油灯,蜡烛皆是一晃,靠近门边的几盏铜鹤灯盏都灭了。雪色的人影,如一道清寒无瑕的月光,缓缓映入屋中。
白色的流云锦衣,无风而动。墨色的长发垂在腰间,如一匹江南织锦,似有似无萦绕着芝兰香气,叫人忍不住想要靠近触摸,却又心生畏惧。
脸上的白玉面具已撤去,精绝的面容隐没在雪白银鼠毛的斗篷下,只露出完美如削的下巴,在油灯的光晕下泛着近乎透白的玉白色。
“哥哥……”龙素忍不住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脸上露出亲昵又害怕的表情。
他就是如今龙谷的谷主?云嬷嬷半垂真身子,极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芝兰清寒似雪,而他身上的气质比雪更冷,仿佛世间无关紧要的一切都进不了他的眼。
云嬷嬷看了他一眼之后,就再也不敢抬头。
“哥哥,你找来的真快!”龙素讨好一笑,两朵梨涡乍现。
清冷玉立的身影,轻哼一声没有说话,戴着獠牙青龙面具的两个白衣死士端来玉凳,龙洵一展雪白的璃龙斗篷才清贵优雅地坐下。
门外又无声进来四个白衣死士,抬着红樟木的箱子,在龙洵的背后无声放下。
“这两箱,一箱是药材,一箱是万两黄金。到底是我父亲为我订下的女人,我想不管都不行。好生将她喂养着,我不喜欢女人太瘦太黑太丑……两年之后模样若还能将就,便再论当年婚约之事。”寒潭清泉般的轻语声响起,带着无上的压迫力,整个沉香院中都安静无声,所有人都仔细恭听着。
等话音落下,许久,云嬷嬷才哆嗦着嘴唇道:“奴才记下了,一定会照顾好大小姐,让谷主大人满意!”
龙洵起身,两个白衣人赶紧将玉凳撤下。w
一双漆黑无光,如同子夜深潭般的重瞳隐没在白色斗帽间,他盯着龙素看了一眼,淡声道:“跟我回龙谷。”
溯雪流风的声音,令人心魂一颤,却又感觉到一股刺入骨髓的冷锐。
“哥哥……”龙素露出甜甜的笑容,唇角弧度几分僵硬地撒娇道:“我想留在这多陪嫂嫂一会。”
“龙素,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二遍。”隐没在白衣下,冷若神祗般的男人,轻轻解开了一只手上的金丝手套。
诡美不似凡人所有的玉手指尖都有一点血红。
见自己的亲哥哥解下了手套,龙素都不由脸色悚然,赶紧扑了上去,拉住龙洵雪白的衣袖:“哥哥,我跟你回去!走!咱们现在就走!”
再不走,只怕整个沉香院的人都要没命了。
“很好!”薄粉色的唇微启,龙洵姿态优美地将金丝手套重新戴了回去,“以后,我来见她的时候,会考虑将你也带上。”
龙素才敛了脸上的惊慌,重新露出纯真喜悦的笑意,“哥哥说话,可不许骗人。”
龙洵转了身子,龙素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像只闷闷不乐的小狗儿,恋恋不舍又朝屋里看了一眼,她芙蓉糯米糕还没有吃完。十八抬的轿辇已经备好,白衣死士无声站着,更像是月夜下一群毫无人气的亡魂。
等龙谷带着他妹妹离开之后,云嬷嬷松了一口气,僵硬发麻的手脚才似重新能动般。
这样冰冷强大的男人,也不知大小姐能不能驾驭得住。
龙绯云回到龙家的时候,龙素已经被人带走了,屋子之中还有一股冰冷陌生的芝兰香气未散。
“这味道……”龙绯云嗅着空气中的残香,眉黛颦起,“谁来过沉香院?小鹦鹉她……”
云嬷嬷不敢隐瞒道:“龙谷的谷主来过了,小小姐也被他带走了。”
龙绯云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旁人带走了小鹦鹉就好,出去一天,她也累得够呛。转身就在桌子边坐下,玉鸢,玉芙两人上前布菜。
尝了瓷碗中的汤之后,龙绯云似想起了什么,眼睛一眯戏谑问道:“嬷嬷可看清我‘未来相公’的模样了?如何?”
茶楼上的一瞥,他整个人都笼罩在耀眼刺目的光辉之中,像是昆仑顶上的白雪,只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冷意,杀意,没能看清他的面容。
云嬷嬷想起方才屋中的场景,就忍不住手指一颤,斟酌着道:“谷主是个天上的月,容貌气度都是举世难寻,只是……”只是太冷,太强大了。
寻常人待在他的身边都感觉极度的不自在,压抑。
“天上的月……”龙绯云弯唇似笑,“这个比喻还真适合他!”可望而不可即,对待自己的态度,就像是对待凡尘的蝼蚁,还真是叫人讨厌。
“他来是退婚的吗?”龙绯云想了想,问道。
“不是,谷主让我等照顾好小姐。谷主倒是说了,他喜欢丰润白皙些的姑娘,等小姐再长两年,便会接小姐入谷成亲。”云嬷嬷心思细腻,早已看出那般强大冷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被一条订下的婚约束缚住。对大小姐的态度,显然是默认了这门婚事。
“小姐是不是已经见过了谷主?”
龙绯云收敛了脸上的惊讶之色,淡淡开口:“见过一面,过程并不愉快。我还以为他会来退婚,想不到他还想再等两年。”
是想等第一眼看见的小丑猫儿,能不能变得漂亮夺目些?龙绯云龇牙笑了两声,他喜欢丰润白皙的姑娘,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不知什么原因,让龙谷谷主改变了心意。但她的心意没变,她不想嫁!
自此起,龙绯云每个晌午都去院子的日头下练马步冲拳,誓言将自己晒成小麦色的施瓦辛格。
用完晚膳之后,玉鸢用托盘端着冒热气的小碗,放在了龙绯云的面前。
“又是银耳燕窝羹?”龙绯云歪头望着碗中黏糊泛白的东西,痛苦地叫了一声。这些日子,她天天都喝燕窝羹,实在有些腻了。
况且厨房里准备的燕窝,也不是什么好燕窝。色泽泛黄不说,里
里面还有不少杂质,吃多了她都怀疑自己会不会得结石。
玉鸢没有说话,难得面无表情的脸上添了一丝笑意,“小姐喝了就知道了。”
龙绯云端起小碗靠近闻了闻,不似燕窝炖银耳的甜腻味道,心知玉鸢,玉芙不会害自己,端起小碗之后,就一饮而尽。
舌尖的触感比燕窝还似粘稠一些,龙绯云不由挑眉:“到底这炖得是什么玩意?”
一旁的玉芙接口道:“谷主送来了一箱难寻的好药材,想让大小姐养得丰润些。这是云嬷嬷亲手熬炖的雪蛤配灵芝,极是滋补养颜!”
雪蛤?
龙绯云捂着自己的喉咙,脸色发青。雪蛤说得好听,其实是雌性林蛙的输卵管……
输卵管赔灵芝,真是极好!极好!
龙绯云“哇”了一声就往门外冲,玉芙在身后一脸疑惑:“小姐你这是要去哪?”
“容我先去吐一会……”
云嬷嬷追在后面一脸的心疼:“小姐别吐,这东西珍贵着呢!旁人想吃都吃不到!您身子小时受了亏空,比之四小姐都差了一截,脸色黄,头发也黄,只能靠药膳调理回来。玉芙,小姐要是吐了,你就再去熬一碗。”
扶着墙角的龙绯云终于不敢吐了,两腿颤颤地扶着云嬷嬷的肩头:“嬷嬷,我们商量一下,不喝这玩意,继续喝燕窝如何?”
云嬷嬷也摆出了一副没得商量的冷脸:“不行!从今天起,小姐每晚一碗雪蛤炖灵芝。不过看这脸色,貌似加到两碗的量才够!”
龙绯云幽凉怨恨地朝天上月亮看了一眼,就从你送雪蛤这事,别想老娘这辈子委身于你!
千金一匹的流云坠随风而动,寒月挂天,清辉洒落,十八抬的轿辇无声从幽暗的山谷林间穿过,如同鬼王的车队。
一股清寒之气伴着芝兰淡香溢出,所有毒虫蛇蚁都自动远远避开。
一道不合时宜的喷嚏声想起,如玉华骨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拉过披在肩上的银鼠斗篷。
“哥哥也能染风寒?肯定是有人想你了,会是谁呢?”脆如稚鸟的笑声响起,减去了几分无声的寒意,“定然是嫂嫂,嫂嫂回了院子,知道哥哥来过,就开始记挂哥哥了!”
那只小丑猫?
悦耳欢快的声音接着道:“哥哥,我们过几日就再去龙家看嫂嫂好不好?”
如银辉般的身影,一直没有回答。他缓缓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漆黑幽冷的重瞳深处隐隐泛起细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