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是我认错了?我如何会将你认错……”狄蔓握着圣旨的手紧了紧,不可置信地盯着龙绯云的容颜。
两年未见,她长高了不少,身形依旧纤瘦。衣袖间滑落出的手腕,不盈一握。
长开的容颜上,蜜色肤色为底,墨眉修泽,眼仁泛着一线赤色。极是锋锐夺人,又带着豆蔻少女独有的嫣然。让狄蔓联想起雨林间,长有利齿,皮毛却极是华丽的猎豹。
纤瘦窈窕的身材穿着淡蓝色的布衣,当真宛若一位面若清月,气息文雅莫测的谦谦公子。
狄蔓想说什么,却隐忍着没有再说。她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绯云说不定是失忆了,又或是有何不得已的苦衷,才变得如此陌生。
她握着手中的圣旨,不自觉地朝着身后的祁道远看了一眼。他沉默着,对她轻轻摇头。
狄蔓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年龙家失火极是离奇,其中肯定发生过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绯云能回来就是好事,至于其他的变化,只能等以后再慢慢探寻。
龙家大小姐“已死”,要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拆穿了她的身份,只会给绯云带来麻烦。
“应该是下官认错人了,还请云公子见谅。”狄蔓收回了目光,努力装出陌生的模样,她展开了手中圣旨,所有的贡生跪在地上,聆听圣上旨意。
透过明黄色的圣旨,狄蔓垂眸余光望着跪在地上的龙绯云。
寂静的背影这样单薄,细碎的发丝垂下,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帮她拂开……
狄蔓想象不出,绯云费了多少心思与努力,才能重新走回雍州城,用这种方式与他们相见。
她费力清空所有的神思之后,才一字一句开始朗读圣旨。
“先帝广开科举,逾今已有百年之久,造福裨益。科举之制,为广纳贤才,开通言路……登科开考,以示公平。在圣殿之上,不得有任何舞弊行为,任何徇私舞弊之人,都将削去贡生身份,谪回故里,一生再无机会参与科考,为官任用。钦此。”
狄蔓合上了圣旨,所有贡生以头碰地,应道:“皇上圣言,莫不敢忘,定当谨遵。”
礼官的事宜结束之后,狄蔓退到了宫门旁,祁道远领着御林军上前搜身。皇帝亲临殿试,不能出现一点差错。
黑色的火纹靴出现在龙绯云的面前,她起身就对上了祁道远的眸光。
悠远又有些莫测的眸色,像是一块剔透冰冷的黑曜石。
对上这样的眼神,龙绯云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睛,几分心虚。祁道远是不是已经知道之前假扮狄蔓与他成亲的人是自己……
龙绯云深吸了一口气。早知欠下的债得还,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的快。她张开臂膀,任由祁道远派人搜身。
她还不会傻到在皇宫之中行刺皇帝。
皇帝只是王权象征,盘根纠缠的政权才是国家机器。要是任何人都能杀了皇帝,自立为王,皇宫早就该成决斗场了。
站在祁道远身后的两个御林军方要上前,就被祁道远拦住了,“她由我亲自搜身。”
听到这话,龙绯云也是惊讶了一瞬。
祁道远是打算公报私仇,还是准备干点别的?
狄蔓的神色很平静,没有一点异样的波动。龙绯云垂下眼角,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两位御林军退了回去,祁道远像个黑面神似的,踏着威仪的军步走到她的面前。
龙绯云闭上了眼睛,她真的很尴尬。祁道远也是担心那两御林军在她身上乱摸,摸出些不同来。
毕竟她跟祁道远也算是“老熟人”,大家知根知底。
祁道远神色很冷,不像小龙男那种目下无尘的清寒。他是一脸的倨傲凌厉,谁在他的面前都必须绝对服从。
身上在沙场间几经生死磨砺出的血性威仪,像是一把血迹斑斑的锐剑,哪怕藏剑于鞘,也能感受到他的锋芒。
他一抬手,后面几个贡生都下意识让得远些。心想,过会绝不能让祁将军亲自搜身,要不然他还没碰到自己,这两腿就要不听使唤地跪下去喊饶命了。
龙绯云的睫毛也是一颤,但很快祁道远的动作就打消了她的顾虑。
他手指一路滑下,只是轻轻的触碰,如同蜻蜓点水,而且没有一丝停滞,或是带上一点感情。完全只是公事公办。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收回了手,对身后的御林军淡淡道:“她没有问题,你们去搜下一个。”
龙绯云这才睁开了眼睛,蹙紧的眉尖才缓缓松开,若有若无地吐了一口浊气。
听到她松了一口气的声音,祁道远又回身看了她一眼。薄唇微微勾起,像是在笑,只是这笑刚被龙绯云捕捉到,就消失不见了。
他站在皇宫巨大的拱门下,黑色的斗篷展开,又恢复了不可靠近的黑面神模样。
接下来松下一口气的声音,此起彼伏。祁将军一走,明显觉得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常清被搜完身之后,闲着无聊,就靠到了龙绯云的身后,好奇问道:“穷书生,本公子倒是发现你有点不同。好似有很大的来历?瞧瞧,那礼官还有威震一方的祁家将军见到你之后,都显得很震惊。”
龙绯云的眉眼无波无澜,只是轻笑:“常公子未免想得太多了,没听见礼官说只是认错了人。若我真有这么大的来头,与四方诸侯血脉都有交集,还需要挤破头考什么功名。只要躺在金山之上,坐吃等死就好。”
“你说得也没错。”常清看了一眼她淡蓝色的布衣,摇头嘟囔:“本公子虽长了一双好眼睛,也没看出你是什么来头。你要是真能跟四方诸侯扯上一点关系,也不要挡在本公子前面吹冷风了。”
龙绯云没有吭声,片刻才想起了什么,转头向常清问道:“你说你是常家嫡公子,常家在龙洲也是赫赫有名,钱财不缺,为何还要考功名?”
常清一想到这个,就不悦地压低了声音:“你这穷书生倒是会问,常家虽富,还不得仰仗着朝廷。朝廷之中又有谁能真正靠得住,还不如自己靠自己。”
他也想过走马斗狗的生活,偏偏他的老头子不让,打小就逼着他读书考功名。
龙绯云听了他的回答,又是轻笑了一瞬。为官者哪怕是阶级的最末端,也永远压在平民,富人之上,这是从古至
今都未改变过的权利规则。
当今格局却是皇权削弱,四方诸侯已成了四方的主宰。没人能撼动四方诸侯的位置,只能从微弱的皇权之下,再讨得一些光环特权,继续压榨百姓。
常家那些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常清见她唇边一直噙着神秘悠远的笑容,突然发觉自己从未真正看清过眼前人。
她身上像是蒙着一层轻纱,一举一动又带着夺目的光彩。
从容谈笑,不卑不亢,哪怕是面对铁血悍将祁将军。这样的人当真只是个没什么来头背景的穷书生?
忽然间,常清觉得自己几番败在他之下,也没那么憋屈了。
常清忍下翻腾的心思,轻咳了一声,问道:“那你呢?你考功名是为了什么?”
龙绯云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自己,眸光闪动了一下,答道:“自然是为了一番大事。概括起来就是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白富美是什么?是白家的小姐吗?这名字取得还真是言简意赅。”
很快,一百多个贡生都已经搜查完毕了。
而皇城之后的天际也大亮,狄蔓看了一眼日晷,抬手示意放行:“入殿。”
龙绯云刚走了一步,羯就跟了上来,不出所料,他就被御林军拦了下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在他与小小姐被隔开的一瞬,一道蓬勃煞气腾起,遮脸的纱帽飞舞,露出一小块他异于常人的肤色。
淡青色的皮肤上,似绣着紫红色的花纹,诡艳至极又触目惊心。
这样强大的煞气惹得祁道远也停下了脚步,眉峰微凛,往羯的方向看去。一只手停在了自己的腰间佩剑上。
杀意混着煞气,化气于形,几乎能看见他周身浮现起若有若无的蓝色光影。这样奇异强悍的力量,还是他头一次看见。
“不好!”龙绯云一惊,猛然停下脚步,看到羯周围凛冽聚起的气场,恨不能提气飞到他的身边去。
她倒是将这个黏人的傻子给忘了,羯只认她一个主人,其他的人皆可列为要被杀的妨碍。
在他眼中除了自己之外,旁人都似地里长出的白菜。不顺眼,就能一掌挥过去,拍得支离破碎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只是白菜而已……
这个傻子只是个有一魂一魄的活死人,也不可能让他明白人世的规矩。
常清见他脚下踏风,一瞬的时间,就已经又回到了宫门之下。这样快的速度,他心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在祁道远走来之前,龙绯云隔着两个面色已变的御林军,伸手紧紧地攥住了羯的手腕:“乖一点,不许乱来。”
她再晚一步,这两个御林军只怕已被羯溢出的煞气腐蚀为两瘫肉泥了。羯最不能容忍旁人伤害于她,更不许旁人将他拦下与自己分开,心中执念被唤醒的时候,连手都不会动,直接用体内瘴毒毁掉碍事的一切,简单又粗暴。
龙绯云抬手都想为自己擦一擦冷汗,羯见到是她,四溢开的煞气无声又收了回去。湛蓝色的眸子,无辜又伤心地望着她。似乎在问,小小姐为什么要将我一个人丢下?
这时候的羯乖顺得惹人怜,像是一只围着你转悠,不停摇尾巴的大狗狗。
“在这等我,乖,我很快就出来。”龙绯云柔声安慰他,捏了捏他缠满布带的手心,“不许生事,也不许跟别人打架知道没有?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躲,但是千万不能出手伤人。”
没办法,羯一出手,只有必死,没有残废这一说法。
羯乖巧又委屈地点头,面纱下的湛蓝眸色,一直不舍地盯着她:“我哪也不去,就等小小姐回来。”
“很好。”龙绯云欣慰一笑,抬手伸入纱帽之下,捏了捏他毫无暖意的面颊,“还是你最听话。”
得了小小姐的夸奖,羯牵起嘴唇,露出两颗虎牙,笑得纯粹。
走来的祁道远望到这一幕,倏忽停下脚步,撇开了目光。
明明知道她跟自己再不会有任何交集,可是他还是觉得很碍眼。
龙绯云从羯的袖中摸出两个银锭子递给了皇宫门前的御林军,两个御林军对视了一眼没敢接。
她手腕一转直接塞入了他们怀中:“云某没有别的意思,我的弟弟从出生起,脑子就有点问题。还请两位大人帮我照看他一些,别让他被旁人欺负去了。”
两个御林军勉强收下了银锭,“云公子放心,我们在这看守宫门,没人敢欺负你的弟弟。”
他们真正想说得是,你弟弟人高马大,气势诡异逼人,根本没人不长眼睛敢多靠近一步!
但这不长眼的人还真有,常清觉得好奇也凑了过来,伸手想挑起羯的纱帽,看一看他的真容。
“能得你这穷书生如此珍视的,不会是本公子念念不忘的美人吧!”
小小姐说他不能出手生事,羯就站着身子,跟定身似的一动不动……
龙绯云心塞。一抬手,并着指尖,凝聚出一道纯厚的罡风,如刀一般,割断了常清握住的纱帽一角。
“他是我的人,你没有资格去看!”这声清呵,无比霸道。
常清捏着手中的纱布,呆了呆。要是他方才偏那么一点点,割断的不就是自己的手指了?
天知道,他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云翡出手。
他原本以为能在武试上全方位碾压云翡,从他手里夺过魁首一甲的位置。但现在看看,是他多想了,不被云翡全方位碾压就算是好事了。
这个穷书生,文武双全。无论是文,还是武都算得上是世间罕见。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常清盯着手中的布纱,眸光起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