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草深处,萤火缭绕。或许得到瘴气的滋养,无人能走到的山谷深处就如同一片花的海洋。
一汪漆黑得寒潭就在花海的中央,后面靠近一座较矮的山崖,若遇上雨水繁盛的时候还能看见飞流直下的小瀑布。
龙素无意间寻到的僻静寒潭,竟成了医治龙浔的疗伤之地。
“婆婆,就是这了,你说我哥哥为什么就一直不醒呢?”银铃般的声音,惊起了花丛中的彩蝶。
蛊婆婆站在寒潭边,望着竹筏上白衣青丝,宛若沉睡的身影,叹了一口气,“他要是醒了,龙谷只怕早已变成一片血海了!”
铁拐杖在潭水中一搅,竹筏就缓缓靠向了岸边。
驼背苍老的蛊婆婆蹲下身子,让龙素将龙浔抱起,放在了岸边的花丛里。指尖在他脉上一探,微微变了脸色,“血蛊入脉太深,已经难以引出了。我当初就说这血蛊是至阴至邪之物,寻常人克制不住,这孩子为了报仇偏是不听。现在呢?仇未报,还被那妖女的女儿给祸害了!”
脱下鞋袜在潭边嬉戏的龙素一脸的懵懂,“蛊婆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和哥哥的娘亲是被嫂嫂的娘亲害死的吗?”
蛊婆婆移开了手指冷哼一声,“不是那妖女又会是谁,可怜了我的湘儿,一辈子没得到你们父亲的爱怜,最后绝望跳崖。你们那父亲又不肯让她走得安心,非要陪着她共赴黄泉。”
龙素望着潭中的清水,没有再说话。
心中暗暗疑惑,既然是哥哥记恨之人的女儿,那哥哥为何又会爱上她呢?
“你们最近去过什么地方?干过些什么?血蛊经不得刺激,一旦刺激便会噬主,要想控制血蛊,最好是清心寡欲一辈子无情无爱。但浔儿偏偏动了情,助长了血蛊的魔性。”
龙素犹豫了一下,哥哥是动了情,在迷塚里甚至要强吻嫂嫂。
“你不用说,龙浔一定又是去见了那小妖女。依我看,想报仇,直接一刀杀了她,何必那么麻烦!”
蛊婆婆一边念叨,一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石钵,在钵里倒入药粉后,打开了乾坤袋。
金龙一见到她,张嘴就要咬。
“小东西,几年不见,长大了不少,还长了本事!”蛊婆婆古怪一笑,也不怕龙咬,直接用沾了粉末的手在它笔尖上一弹,金龙便开始连连打喷嚏。
这下疏忽,就被蛊婆婆从乾坤袋里抓了出来,翻了个身,将柔软的肚皮露了出来。苍老的手执了锋锐的苗刀,在它肚子上划开一道伤口,将伤口中流出的红中带金的血,全都装入了石钵中。
金龙吃痛,想要翻身,就被蛊婆婆按住了,“你要是想让浔儿死,就动吧!”
闻言,金龙僵了僵,一双大眼睛可怜汪汪地望着龙素。
“小金龙,现在只有你能救哥哥了,你就忍一忍好不好?”龙素伸手轻抚它的脑袋,金龙就在龙素的手心里安静下来,也不再挣扎。
等石钵满了之后,蛊婆婆才放开了金龙。失了这么多的龙血,金龙没了力气,龙素心疼地把它抱进自己的怀里,“过会带你去吃肉。”
转手的功夫,蛊婆婆又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一支毛笔,“浔儿身上的龙血已镇不住血蛊,只能用真龙之血,素儿告诉我他的哪边眼睛是红色的?”
龙素张了张小嘴,刚想问你怎么知道哥哥的眼睛变红了,就被蛊婆婆打断了,“血蛊要是控制了他全部神智,我们也不会安然无恙地坐在这了。浔儿这孩子,心已经变得坚强了,宁可与血蛊一同陷入沉睡,也不愿再伤人。”
“是左边的眼睛,婆婆你能治好哥哥吗?”龙素抱着怀里的龙,小声问道。
“放心吧!”毛笔沾了调和的龙血之后,蛊婆婆转身对龙素道:“去把他左半边衣服都解开。”
龙素犹豫了一瞬,这么多年除了嫂嫂外,哥哥就没再让任何人碰过。
“还想不想将浔儿治好?”
“想!”应了一声后,龙素手脚麻利地来到龙浔身边,脱下了他左半边雪色的锦袍。
从脚踝处落笔,蛊婆婆闭上眼睛,一边念咒,一边从下往上绘起诡艳的符文。龙素在旁边紧紧地搂着小金龙,半分都不敢打扰。
符文绘制地极为精细,像鲜红的藤蔓缠绕住了龙浔的半个身子,大腿,腰间,胸前,没有一处落下,一直绘到他的发间为止。
“禁锢符咒能控制住他体内的血蛊,过一段时间,浔儿的眼睛就会变回原来颜色。”石钵里的龙血见了底,蛊婆婆也收回了笔。
哥哥冷清似玉的容颜之上像是开出了半朵血莲,妖冶的色泽,有种奇异的美。
“小丫头是不是觉得你哥哥不好看了?等血蛊被封印之后,他身上的这些咒纹也会随之消失。”
“那多久,哥哥体内的血蛊才会被封印?”龙素凑上前,揪住了蛊婆婆的袖子。
“少则几月,多则数年。以后你哥哥都不能再使用血蛊,但也跟寻常人无异,娶妻生子都不影响,只要不再受太大的刺激,让他体内的血蛊再次苏醒。”蛊婆婆洗石钵的手一顿,望着寒潭倒影的眼睛变得深远莫测。
几月,数年,那岂不是要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出谷,也不能去见嫂嫂?龙素恹恹地掰着手指。
“婆婆,要是哥哥体内的血蛊再次苏醒会怎样?”
“到时候,婆婆可就没法封印喽。”蛊婆婆收回了石钵放回了自己的袖子里,“不止是婆婆我,天下任何人都没法再封印。所以不要让龙浔再靠近那个小妖女,记着她是害死你们爹娘仇人的女儿!”
“可是……”龙素怎么也不能将嫂嫂和仇人的女儿联系在一起,白胖胖的小脸皱成了包子,“嫂嫂就是族长们给哥哥定下的妻子。”
“不许叫她嫂嫂!”蛊婆婆不满地叫了一声,“她就是个小妖女,她的母亲祸害了我的湘儿还不够,她的女儿还想将我的浔儿也害死!那些族长,不过是群没用的废物,我们龙谷苗族的女儿蕙质兰心地不知几凡,竟定下她那个祸害。只要我在,她就别想踏入龙谷一步,更别想成为龙浔的妻子。”
见婆婆发这么大的火,龙素憋着小嘴抱着金龙不敢再说话。
躺在花影中沉睡的龙浔,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一双重瞳,一红一黑,宛若奇异的鸳鸯眼。
坐起身子之后,他
才察觉到身子上绘满的血色符文。
“哥哥你终于醒了?”龙素迫不及待地来到他的身边,帮他把衣服轻轻合上。
雪白的衣衫半垂,绘满鲜红符文的胸口微微敞着,异常的糜艳,妖娆。
就连修长的指尖同样爬满了符文,鲜红欲滴的色泽恍若沁入了皮肤之中,龙浔望了一会自己的手背,手指抚上了自己的额头,“我睡了多久了?”
龙素掰着自己的手指,“三日还是四日还是……我记不清了,我只知道哥哥睡了好久好久,吓得我以为哥哥要一直这么睡下去。”
龙浔想要摸摸她的脸蛋,但看着自己布满咒纹的手还是止住了动作,拿起花丛间的白玉面具戴上了面容。
他不喜任何人看见他的脸,这张令人惊叹的面容总会让他想起龙谷上一任的谷主,那个抛弃他们母子的男人。
“婆婆,”龙浔起身,整理好衣服,又是往日不变的清寒孤傲之姿。
蛊婆婆没有转身,没好气地说道:“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太婆,你说你要报仇,婆婆帮你。但你为什么会对那个小妖女动心?”
她摸着铁拐杖站起,佝偻的身子转过,用异常冰冷甚至仇恨的眼光望着龙浔。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孙儿,我决不允许你再跟妖女的女儿有任何来往!龙谷订下的婚事,我会想办法退了。”
“不用,我会娶她,”奇异的重瞳看了面前的老人一样,就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不可能,我绝不会同意!浔儿你忘了你母亲是怎么绝望自尽的了吗?”
话音落下,白衣如烟的身影停下,眼中的赤红似乎又浓烈了一分,“我永不会忘记娘亲的死。”
“那你就去杀了那个小妖女,母债女偿!”
“婆婆不要!”龙素抱着小金龙,惊叫道,“嫂嫂她是无辜的,她甚至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
她也是今日才知道娘亲原来是因为得不得爹爹的爱,才选择了自尽。而爹爹的爱,似乎都给了嫂嫂的娘亲。
那他们和嫂嫂是不是也是血脉至亲?当年他们三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喜欢却不能在一起?
龙素想来想去,反而更糊涂了。
“因爱生恨,因恨生爱,我不会杀她,伤她。但今生的债,只能由她一人偿还。哪怕堕入魔道,永失人性,我也想得到她。”清冷的声音,带着勘不破的执念。
他抬手,一只彩蝶扇着极美的翅翼,停留在他的手指间。广袖随风,白锦融光,无人能比他更像红尘谪仙。
妖异的重瞳无波无澜地望着,任由它停留,飞逝。
因为无欲,故而无求。因为生欲,故而想折断翅翼,永留身边。
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不外如是。
佛与魔,不过一步之遥。一念成佛,一念入魔。
而她便是自己的“一念”!
“你疯了!”蛊婆婆拄着手里的铁骨,用缺牙的瘪嘴气得大叫,“为了一个女人,甚至不惜将自己变得不人不鬼吗?那我更要杀了她!”
“婆婆,”一声轻叹在百花谷馨香温暖的风中响起,“如果不愿我屠戮天下,那就留下她。”
一个女人竟值得整个天下去陪葬,蛊婆婆吃了一惊,慌忙问道:“何以如此?你的心魔已如此之深,难怪血蛊会难以控制!冤孽啊!冤孽……我的女儿,我的孙儿都折在了一个女人的身上!”
龙浔没有回答,是缘是孽,这辈子他们都已注定纠缠一生。
“你站住,”看着凌风踏水的清冷白衣消失眼前,蛊婆婆急得举着铁拐乱叫,“这些日子,我老婆子也不出去云游了!就守在龙谷里!你身上的血蛊没有消失,我就绝不许你去见那小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