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一跪下,裙子下立刻便有殷红的血迹洇开。
她这一跪,其余的六个丫鬟也跟着跪下了,专门捡着碎瓷片跪,登时屋子里弥散开了浓郁的血腥气。
罗隆还没从红豆跪下出血的震惊中醒过来,便看到这六个丫鬟也跟着跪下了,登时大怒,吼道:“好!好!好!真是好啊!本侯还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父亲?”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惊惧不安的声音。
罗隆一抬头便对上了罗宗那张充满了书生气的脸,此刻这张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
“您……”罗宗看着满地的狼藉,还有婢女们裙下那刺目的鲜红,简直不敢相信这都是自己儒雅的父亲做出来的事情,尽管之前他就对罗隆有些失望,可这毕竟是他仰望了十几年的父亲,那份孺慕之情是抹杀不掉的,可是他却没料到,父亲竟能做出这样暴戾的事情来。
“不是这样的!”罗宗已经是罗隆最后的希望了,他不希望自己寄予了厚望的儿子也和自己离心离德,忙道,“宗儿,不是你看到的这样的!她们……她们……”
红豆等七个丫鬟齐齐弯下腰去,红豆轻声说道:“只要侯爷心里痛快,奴婢们便是流干了血也不打紧……”
“你听听,你听听!”罗隆伸手指着红豆,“这是身为奴婢能说出来的话吗?”
罗宗心里充满了失望。
本来那些人来闹事的第一天,他就盼着父亲能够出面给妹妹撑腰,可是父亲保持着沉默。
谣言甚嚣尘上的时候,他希望父亲能够出来替阿宁辟谣,可是父亲仍旧保持着沉默。
晋安侯府被人踩在了脚下,他希望父亲能够出面,可是父亲还是保持着沉默。
甚至,父亲还派人去通知他,不让他出头!
受到伤害的是他的妹妹,是他的家啊!他怎么能做到无动于衷!
可父亲硬是派了五大三粗的仆人去看着他,让他寸步难行,直到外面的骚乱被大表哥平息了,才把人撤走。
如今人一走他就回来摔东西,罚丫鬟,他到底是在气他自己不能替女儿和侯府出面呢,还是气那些人没能把阿宁给害死呢?
罗宗打了个寒颤,“父亲……”
他脸上眼中的失望和恐惧深深刺痛了罗隆,罗隆忙道:“宗儿,不是这样的!不是你看到的这样!父亲没想着……”
“儿子知道……”罗宗转身拿了笤帚过来,一点一点清扫地上的碎瓷片,还亲自把红豆扶了起来,“你们都下去吧,父亲这里我来伺候。”
“侯爷……”捧着仅剩的两件瓷器的丫鬟,怯生生把瓷器高高举过头顶,“这些,您还摔不摔了?”
罗隆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罗宗快步上前,接过她们手中的瓷器,一看款识,便闭了闭眼,这都是前朝官窑的瓷器,至少也有几百年了,是古董!父亲这不是……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他把瓷器小心翼翼放在了高几上,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去喊了两个丫鬟进来,让她们送去库房。
罗隆气哼哼说道:“都是赝品罢了!”
罗宗默默说道:“父亲,儿子跟着先生学过品鉴,这都是前朝真品。”
他把丫鬟们都打发了,自己亲自收拾屋子,越发觉得地上一团一团的血迹刺目剜心,想了想,说道:“父亲,您以后不可如此了。都说气大伤身,您如今……还是需要好好保养的。”
罗隆觉得仿佛吞了只苍蝇似的,又是恶心,又是憋屈,偏生无法解释!
他明显的感觉到儿子对自己生出了浓浓的不满和疏离,他想要解释什么,却发现,自己的退路原来都被罗宁封死了!
这个死丫头!怎么不去死!
罗宗收拾好了屋子,仔细打量一下,发现还有几样古董摆设,便亲自爬高取了下来,“父亲,儿子先让人收到库房里了……”
这不过是几件青铜器!
罗隆觉得一阵肝痛,难道青铜器也怕我摔坏了。
罗宗小心翼翼隔着手帕捧着这些青铜器,小声说道:“先生说了,哪怕是一片铜绿都是有来历的,损坏不得……”
罗隆忽然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明白了,罗宗来这里根本不是巧合,这都是罗宁的安排!她这是摆明了要坑自己!
罗宗收拾完了这一切,又要亲自服侍罗隆沐浴梳洗,罗隆摆了摆手:“时辰不早了,你也该回去歇息了,明日不是还要去学里么?”
“无妨,”罗宗低眉敛目,“做事先做人,百善孝为先,儿子若不能好好孝顺父母,读再多的书也是枉然。”
若在往日罗总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罗隆必是欣慰的,此刻却觉得有些刺心。
他抓住了罗宗的手,问道:“宗儿,你是不是对父亲有了芥蒂?”
罗隆还从未这般亲近过儿子,所以罗宗吃了一惊,下意识就把手挣脱出来,飞快说道:“不曾,父亲多虑了。”
罗隆露出受伤的模样,“宗儿,你知道,父亲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父亲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这我知道,”罗宗温声道,“以后儿子会好好侍奉父亲的,父亲您放心,就算您永远站不起来,无法再去上朝,您也是我们的父亲。儿子和阿宁会好好孝顺您的。现在母亲有着身孕,阿宁来照顾,父亲这里就交给儿子了。”
罗隆一听到罗宁的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脸色自然就好看不到哪里去,罗宗看在眼中越发失望了。难道父亲就这么见不得阿宁好?阿宁到底做错了什么?
在他眼中,罗宁坚强、隐忍、能干、孝顺、体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怎么这样的姑娘到了父亲眼里,反而就容不下了?
他觉得实在是不能理解。
罗隆纵然有千言万语,可是对上那张不愿多谈的脸,也就说不出来了。
父子两个无声睡下,这个夜晚,盛夏的夜晚,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心寒。
这里发生的一切当然都逃不过罗宁的眼睛,本来这一切也真的都是她安排的。她就是要让罗隆尝一尝众叛亲离的滋味,不能要了命,却并不代表她不能收一点利息!
坑的人是自己的爹,可痛快的人却是自己!这样的人生,还真是讽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