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芯的声音凄厉,面目因极度的愤怒而扭曲。
此时天已大亮,太阳初现,稀薄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入房内,铺了一地明亮。
可在场的人看着她的脸,听完她的话,却是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仿佛眼前的女人,是最深的夜里冒出的一缕冤气冲天的孤魂,向那个曾经加害于她的人,发出最声嘶力竭的指诉。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宁绒大是震骇,脑中轰然乱作一团。
“上官雄手上染了多少的血、做了多少的孽,还有其他的那些人,又有哪一个不是罪该一死”
邝云修冷厉而毫无愧意的声音忽然如刀片一样刮过众人的耳膜。
宁绒的心突突乱跳,惶惧的瞪大眼眸,看着邝云修。
为什么邝云修不否认伍芯的指控,而只是回了那样一句话,仿佛只为开脱,难道,伍芯刚才说的事是真的吗
宁绒的心不可抑制地往下急沉。
而伍芯听得邝云修开口,全身倏得一颤,原来一直控制的很好的各种情绪像在体内连环爆开,瞬间已是双眼赤红。她失控的几大步冲到邝云修跟前,手上的一把抵住邝云修的前额。
伍芯那张本来就乏善可陈的脸上一片凄厉狰狞,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听入耳中却像是最惨切的悲鸣,似是怒到了极点也痛到了极点:“果然是你当年我在英国听到你的“死讯”,怎么都不敢相信,你那么强大,怎么可能会出事呢去年我在a市无意中发现你的存在时,也不敢相信现在的邝云修就是当年的付云,可最终证明,是我错了你还活着,好好的活着,小心翼翼的活着改了名,换了姓,将所有的过去遮得严严实实,把自己洗得一清二白我想了很久,当年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你会死而翻生后来才想明白,原来当年的一切,都是你在一手控”
邝云修面色黑沉,镇定的看着眼前激怒到随时都有可能失控的女人,眉眼并无怯意,但薄唇却是抿住,不再说话。
宁绒和覃宝菱却都不约而同的吸了一口冷气,心中像是翻起了骇浪。
那个上官红乔和付云,究竟是怎样的两个人而他们的过往,又究竟有着怎样的惊心动魄
伍芯深吸一口气,面上惨痛,灼烧的眼眸恍惚起来,似是每一条神经都被当年惨烈的回忆紧紧扯住,好半晌,她才费力挣脱那张大网,开口,声音莫名的轻了:“这几年我生不如死,多少次都恨不得当年被炸死的那个人真是我自己,就那样一了百了算了可直到重新看到你,我才知道,原来老天让我活下来是有理由的,天网恢恢,就是要让我重遇你,看穿你,为我伯父一家报仇雪恨”说到最后两句时,伍芯的语速又加速起来,声音不稳。
“我真想现在就把你的心挖出来看个清楚明白,究竟是什么颜色的当年怎么做得出那么狠的事如果不是我伯父的赏识,你不过就只是一个没有出头之日的小混混他那么欣赏你、信任你,手把手的教你做生意,把你当作子侄一样的看待,可你呢,就为那几亿美元,竟然丧心病狂的置他于死地,让他一家四口全部死于非命你你这个恶魔”
伍芯的手颤得厉害,面上疯魔一般,似是激动的随时都有可能扣下板机,将邝云修一毙命。
伍芯字字泣血,宁绒听得面色全白,一颗心跳到了喉咙口,想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她都分不清,究竟是怕伍芯一个失手把邝云修打死,还是害怕自己深爱的人竟然就是伍芯口中所述的那个魔鬼。
覃宝菱也被眼前一幕吓得胆寒,呆若木鸡。她怎么也料不到,伍芯和邝云修之间,竟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而那几个大汉,同样震惊异常,面上俱露出明显的不屑,但却只是沉着气提对着邝云修而没有任何举动,似是之前已得过了伍芯的吩咐,不准随便妄动。
“前前后后一共二十八条人命我真的很好奇,这四年来,你能过得心安理得吗你有没有做过一次恶梦,梦到自己终有一天也会血债血偿”
伍芯一字一字的吐,像念最狠毒的咒,那一双刻毒的眼,更似是要将邝云修钉穿似的。
邝云修俊容绷紧,让人当众这样剥了皮似的直陈恶迹,他似是并无羞愧和心惊,甚而根本不为自己的安全忧心。
听完伍芯咄咄的逼问,他张口,声音冷硬尖刻:“你伯父做的什么生意,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像他那种人,你以为他和他那些手下,有可能会寿终正寝吗”
邝云修毫不避忌的一句,不知怎地,竟令盛怒的伍芯窒了窒,然而很快,她又是怒起:“那么小嵘呢他才十七岁,他还只是个孩子,他还有大好的人生”
“是上官嵘是才只有十七岁可就是这样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杀起人来眼都不眨,他冤枉吗如果他冤枉,那死在他手里的阿卡和阿斯的冤枉,又要向谁丝”
伍芯未完的话被邝云修一把抢过,不知怎的,本来他一直冷静的语调刹那怒气弥张,声音勃然。眉目之间,也有一抹明显的痛怒跳动。
伍芯遭他这一抢白,面色微一僵,她的眼珠左右转了转,不服抗辩道:“要不是阿卡和你一起算计峥哥,小嵘怎么会和他们算帐”
邝云修太阳边青筋直绽,握手咬牙,低吼:“阿卡为什么会设计上官峥,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上官峥那个人渣,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邝云修自房间,除了刚才因伍芯用宁绒试探他而失控外,一直表现的相当自制,而此刻,却是怒不可遏,仿佛那个阿卡和阿斯,是他心中不可踩踏的雷区。
邝云修怒气一涨,倒让伍芯的气焰骤然短了些,一双眼居然不敢迎视着邝云修怒火中烧的黑眸。
屋里一下静了下去。
“那我呢你看看我现在这副样子,这全都是拜你所赐”没过多久,伍芯的声音重新声嘶力竭的爆发起来。
邝云修抿紧唇,看着眼前陌生的五官,和那一脸戾气,眸光渐渐凝起。
脑海里倏忽闪过一张明艳若阳的俏容,恍惚如影,像是触手可及,又远在天边。
耳边仿佛还有娇声脆若银铃。
“那好你笑一个,笑了我就不追究那天的事了”
“你以后就叫我红乔好了,我叫你阿云好不好”
“阿云,我不喜欢我伯父他们做的事你和我回英国吧离开这里的是是非非,我们到那边过安安静静的生活
活好不好
邝云修紧握的手慢慢松开,怒气一点点泄出。
“我给过你机会,让你逃离那一切,过回你自己的生活可为什么你偏偏要回头,非要陷入那不属于你的世界”
邝云修目光沉暗,缓缓开口,声音微哑,像被一股重重的无奈和沉痛紧紧压住。
伍芯面上发白。似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她握着的手又抖了起来,五指纤纤,仿佛透明一般。
“当年出事前,难道是你故意把我支到英国去的”
伍芯的声音都在颤,丹凤眼的戾气一点一点的退去,涌上一层薄薄的轻雾。
邝云修垂眸,不答。
伍芯瞠大着眼,一眨不眨的盯牢对面的男人,似是想把他的每一个微表情都精确无误的读出来。
她自去年潜到覃氏,一直备加小心,刻意与他拉开距离,只是远远的留意他、观察他,还从未曾这样近距离好好的看过他。
他的剑眉深眸,他的薄唇挺鼻,仍像她第一眼看到时那样令她痴迷,仍像刻在她脑海里的印象那样完美,可相隔差不多五年的时间,他的气质已被打磨得更加迷人而内敛,以至于现在的他,比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的那个身影,更加令人动心。
“你回答我呀阿云”伍芯急切开口,她握的手却是无力的垂了下来。
因那一声久违的“阿云”,邝云修面上稍稍一凛。
而宁绒和覃宝菱,面上却是微微变了。作为女人,她们都的觉察出,那一声不经意的称呼,饱藏了多少的念慕与感情。
这伍芯与邝云修之间,噢,不应该说是上官红乔与付云之间,不仅有仇,还有情吧
邝云修轻叹了口气,抬眸,眼里也有一抹显而易见的伤郁,声音却是淡淡的:“现在再追究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当年,她没有按照他所设想的那样留在英国,过回自己的生活,而是决然回国,和堂弟一起胆大包天的设计去劫囚车,以致一干人等全都被炸死。当时大家将一具女尸误认作她,谁料她竟还在生,只是,今天的她,已是面目全非,性情全变。事到如今,再去追究当年又还有什么意义逝去的人,过去的事,他和她都无力回天
伍芯身子重重一震,两串眼泪已是迅不及防的夺眶而出。
但她很快便伸手,抹去面上的泪渍,面上的肌肉一片片冷绝起来,可在那无人可见的心口处,却像是被什么生生撕裂般,血淋淋的疼。
纵然过去了那么多年,可有些记忆,仍是纤毫毕现。
那个炽阳烈烈的云南,他的真面目第一次显露在她眼底,那时的她,本该因他一个荒谬的举动而大动肝火才对,可那英俊的五官,那淡疏的目光,竟然就看得她微失了神,浑然忘了生气这回事。那时,她还懵然不知,就是那一刻,她的命运已经注定。
如果不是他,她不会卷入那个以往她一直避之不及的黑暗世界,直到现在,或许还安安心心的留在英国,碰上一个男人,和他结婚和他生子,过她普通安稳的日子;如果不是得知他的“死讯”,她更不会绝望到生无可恋,然后坚持回国和堂弟一起疯狂。
可老天真是弄人,她给他的是全心全意,而他留给她的,却是血海深仇
她忽然惨然一笑,声音飘忽而绝望:“不错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如今,什么也改变不了你财迷熏心,背叛我伯父,害死他一家的事实”
邝云修的眸一点一点凝起,他很严肃的望着对面的伍芯,忽然开口:“那三亿美元,我没有拿一分一毫,当年就以阿卡和阿斯的名义,捐给全世界多个慈善团体了。至于上官雄,我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他”
伍芯面上一愣,她蹙着眉,仔细研读着邝云修的表情,思考他话中之意,好一阵之后,忽然面色一凛,继而大变,失声开口:“你、你是警方的卧底”
宁绒静听着伍芯与邝云修之间的对答,早是心思潮涌,面色幻变,看着眼前的邝云修,想起伍芯口中的那个付云,心头百般纠结。
至此,邝云修曾经是付云一事已是勿庸置疑,而他和上官红乔之间的恩怨情仇似乎也是板上钉钉了,可邝云修,真的如伍芯所述,当年真的贩过毒杀过人,为了钱而将上官红乔伯父一家害死吗
宁绒下意识的不愿意相信邝云修是,或曾经是这样一个贪婪毒辣、绝情弃义的人,但邝云修的确又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这,又该如何解释
当她听到伍芯说出“卧底”两字,心头猛地一个激灵,似是忽然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暗淡的两眼一下亮了。
她记得邝云修曾说过,他大学读的是警官学院,可后来没能顺利毕业,会不会,这中间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应该知道,警方一直都想铲除上官雄”邝云修的声音平静。
伍芯的面色一点点发灰,怒气与戾气像是从她的身子瞬间被人抽赚以致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她怔呆的望着邝云修,像是陷入极大的震愕之中。
好半晌,伍芯才悲怆的扯了扯唇,像是想笑,却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神情。
“怪不得伯父整天说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材他果然没有看错人,你还真是了得,那三年多竟把我们每一个人都骗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