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簇光亮镶在整幢大厦大半已漆黑了的墙幕中,显得特别亮眼。
邝云修的脚步停滞了。
在楼下抬头看窗台的习宫是他自与宁绒在一起后才形成的。曾经多少个夜晚,外出归来的邝云修仰头看向自家窗台,那一方的明亮,总让他心头暖意涌动,因为,他知道,有个女人正心心念念的盼他归来,他想,心头的温暖,就叫幸福吧。
今夜,再一次抬头,看到窗台明亮,邝云修的心却没有涌起纳熟悉的暖意,反而像是塞了一团的窒闷。
坐在大厅一直竖着耳朵的宁绒,一听到门上有锁匙转动的声音传来,整个人立即像弹簧似的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急急冲向门口。
邝云修打开门时,一脸急切的宁绒正好冲到了玄关处。
“修”宁绒盯紧邝云修的俊容,又惭愧又忐忑的才唤了一声,喉咙上就似被鱼骨哽住一般。
邝云修淡淡的递了一眼过来,就别开眼,稍进一步,反身关上了门。
“对不起”邝云修的冷淡让宁绒又是难过又是害怕,眸中已有水光烁动。
她知道,今天自己所犯的是难辞之罪。因而十点哄睡了池洛丞后,她就十万火急的飞奔西餐厅,邝云修却已离开。她取了蛋糕,心急火燎驱车又往邝云修的公寓赶,结果一路上冲了几个红灯。
到了公寓已快十一点,但奇怪的是邝云修居然还没有回家。她马上用座机拨了邝云修的手机,他却没有接听。她不死心的再试了几次,邝云修依然是拒不接听。
她惶恐的放下电、话,只能坐等他归来。
宁绒的眼光慌乱的动,忽然发现他外罩的西服好像有异,略一定睛,见那衣服上竟然像是被人一刀割过似的,她的面上遽然一惊。
他这是被人动刀子了吗
宁绒心一提,跨前一步,一手攥着他的西服,眼光紧张的往他身上上上下下的探,看他身上有没有血迹:“你的衣服怎么回事你和人动手了吗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邝云修眉头微皱,无甚表情的简短回了两个字。稍稍推开宁绒一些,侧身就想换鞋。
宁绒见邝云修虽然衣服破了,但身上并没受伤,就连那模样,也丝毫没有狼狈,多少松了口气,可同时心上更觉内疚。
今晚邝云修原本应该开开心心做个寿蝎,可他先是被她扔下,又不知和谁因为什么事干了一架,这样的一晚,实在是糟糕透顶了
宁绒一下红了眼眶:“我知道今晚不该扔下你一个人,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说着,一双手可怜兮兮就想去抓他的一边手肘。
谁知手刚沾到他的西服,邝云修突然像是忍无可忍的将手大力一拂。猛的拉直了身子,旋过身,一双怒意浮动的黑眸逼视着宁绒,咄咄开口:“够了你究竟还要为那个男人和我说多少次的对不起”
宁绒猝不及防的手难堪的在空气中僵住,一会儿之后,失了魂的放下,头也垂了下来。
邝云修隐忍的咬了咬牙根,侧过身继续去换他的鞋。然后随手除了身上那件破西服,经过客厅时将它扔在了沙发的扶手上。
待邝云修入厨房洗过手,端了杯暖水出来,宁绒重新踱回了客厅中央。
邝云修抑郁的黑眸扫了她一眼,径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原本只打算去医院看看他就赶回西餐厅,可他今天被热水烫伤了双脚,伤得不轻,情绪也很不好,我只好留在那边安抚他。我的手机没电了,所以一直没能给你打电、话。”
宁绒绞着双手,盯着自己的衣角,声音很轻。
邝云修瞥了一眼茶几上的蛋糕盒,抬手,咕噜咕噜,有半杯的水就入了腹。他将杯子往茶几上一放,有些烦乱的伸出两指捏了捏眉。
“宁绒,你不觉得,两个人的世界却要塞上三个人,太拥挤了吗”邝云修的声音像疲倦也像极端的不满。
宁绒凝噎,抬首,发红的眼圈无措又无奈的望向邝云修。
“对”她下意识又想道歉,却猛地记起他对她说这三个字时的深恶痛绝,余下的两个字便咽回了腹中。
“你和他立即解除婚约”
宁绒两耳一凛,面上惊住。有些反应不及的眼光在邝云修俊容上打转,却见他面色冷肃,认真异常。
脑海里蓦然闪过今晚池洛丞的颓丧,心中的话就不觉出了口:“他的情绪还没完全稳定,现在我要和他解除婚约,他肯定接受不了”
一丝烦躁蹿过邝云修的眼底,“那他的情绪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算稳定”
宁绒张了张口,又闭下,过了一会儿才苦恼的说:“再等些时候吧”
邝云修面色更沉,一贯低醇的声音被怒意一下拔负“等等到什么时候如果他一辈子都没办法复明,他一辈子都情绪不好,你难道要在他身边待一辈子吗”
宁绒无语。瞧着邝云修的怒容,心里方寸更乱。
印象中,他一直能很好的驾驶自己的情绪,既使怒,也从来不会这样形动于色的怒,这一回,他啮烫的怒气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壳,勃然而发了。
“再给我些时间,不要逼我好吗”宁绒内心挣扎,小脸都纠成了一团。
一边是情,一边是义,难道说自古真是情义两难全吗
邝云修像是被她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冷,夹着一股子无可言喻的失望。
他霍地立起身,一言不发地进了睡房,“砰”的一下甩了房门。
立于客厅宁绒被那震天的一响惊的全身抖了抖。
两人相恋至今,也吵过,也闹过,但从来没有一次,他对自己发那么大的火。
她的心,难受到了极点,也委屈到了极点。在眼底一直打着转的泪,不声不响就跌碎在了地上。
很想追上去,推开那扇门,抱着他,说,我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可那紧闭着的大门,像他的怒气,拒人千里。
宁绒虚软的站了良久,睡房的那扇门始终顽固的紧紧闭着。终于,她伸手抹了抹脸,拿过手袋,迈开沉重的步子,踏着暗淡的灯光,向大门口缓缓走去。
很久之后,邝云修那扇睡房的门,才开了。穿着一袭黑色睡袍的他,顶着一头的湿发,步出了客厅。
厅里灯光依旧,却没有了宁绒,也没
有了刚才的浓浓火药味,陡剩一室的空冷。
邝云修踱至窗爆黑沉的眸光从那扇开启的窗户探向楼下,路灯很亮,楼下一片沉寂。刚才停在花坛边宁绒的车,已经不见踪影。
“噹”沉沉的寂夜中,不知是哪套房间的大钟传来的报时声,提醒着他现在已是午夜一点。
邝云修疲倦的揉了揉额,心头就像此刻的天际,黑压压的。
重新踱回客厅中央,一眼又看到茶几上的那个精致却又凄凉的蛋糕盒,他的眼光驻留了好几秒,移至沙发上那个系着绸带的长方形礼盒。
他慢慢在沙发上坐下,拿过那个礼盒,这是宁绒为他准备的礼物吧。
一手揭开盖子,邝云修的眸光蓦地一愣。
十二个姿势和颜色各异的陶瓷小人一字排开,再凝眸仔细一看,那陶瓷小人俨然是他。十二个不一样的邝云修
一身运动服,挥汗如雨的邝云修,身披围裙、大展厨艺的邝云修,神态认真、工作中的邝云修,伸拳踢腿的邝云修,睡梦中的邝云修每一个都惟妙惟肖,一看就知道是精制细作出来的作品。
邝云修心中实在是说不出的讶然,与自己这样不期然的相面,他都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直到那一刻才知道,原来自己脸上也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丰富表情。可见,宁绒平时是怎样对他观察入微的。
心里忽然紧紧揪了一下。
耳边响起宁绒亮着小酒窝,信心满满的一句:“这个生日你一定会终生难忘的”
连礼物都那么大显心思,今天,她想给他的惊喜,应该是一环接着一环吧
本来一个美好的夜晚,就这样生生的毁了
邝云修沉沉叹了口气。他的眼光在那一排小陶瓷人人扫来扫去,看了良久,才爱不释手的将盒子重新盖上。
眼光重新又落在那个蛋糕盒上,腹中很应景的“咕”了一声。一个晚上除了酒就是水,又是生气又是打架,肚子还真是饿了。立起身,想到厨房去拿刀和碟子,来享用这个生日蛋糕。
转身前,眼光无意触到对面沙发扶手上挂着的西服,他的脚一滞,眉头慢慢皱起。忽然改变主意的走向对面,拿起那条西服,一只手心不在焉的抚了抚那条刀痕,双眸已是凝起,闪出一丝莫测的幽光。
他盯着西服沉吟半晌,忽然伸手进那西服摸出手机,然后将西服随手一扔,打开手机上的联络人,手指微动,找出了一个沉睡多年的号码,也不管现在几点,手指决然的点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