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那男人在宁绒纤瘦的肩膀上稍一用力,她就往前一个趔趄。
“宁绒”
站稳身子一抬首,耳边先听到一声惊颤至极的呼声,然后阮紫朱那如土的面色就撞ru眼中。那种惊惶、那种震骇,比刚才知道宁游被人绑架时更深了三分,如果真要用什么来形容的话,宁绒会觉得她是看到了世界末日。
然而宁绒只是带着一腔的郁愤和嫌恶看了阮紫朱两秒,就别开了眼,这一段对这个女人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那么一点点谅解,在刚才她在门边偷听到那番话时,全都灰飞烟灭了。
这厂房空荡荡的,一百平方米左右的空间,地上一层黑灰,还散乱着好些个破烂的纸盒和纸屑,四周几扇玻璃窗也蒙了尘,墙角上都结了蜘蛛网,这地方应该是闲置有些日子了,但奇怪的是居然没有断电。
宁游不在这间房里,宁绒看到厂房里头还有一扇门,她判断他应该是被关在了那扇门后。
男人一手拿指着宁绒,一手关上门,慢慢走至宁绒视线所及之处,侧目瞪着阮紫朱:“是你引她过来的吗”
阮紫朱还没从极度的惊骇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喃喃道:“不是不是”
被人发觉原不在宁绒的计划之中,但既然事已至此,她就不得不面对现实,要求自己尽快镇定下来,她感觉的出,后面那男人极端危险,这时只有和他好好周旋,才不会误了自己的性命。
“怎么可能是她她早就知道是你绑了人,却还是想办法要帮你从我这儿弄到钱,她怎么可能会出卖你”宁绒冷睨了阮紫朱一眼,冷静下来的声音带着几丝嘲讽。
这话似是很中听,男人的面色马上好看了些。
而阮紫朱却是全身颤了颤,大急,眼眸一下都聚满了泪水,痛苦的直,哽咽道:“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得那样的宁绒”
男人却开口打断了她,声音暗自得意:“算你识相”
宁绒满心厌恶的垂睫,两张脸都让她恶心。
这男人大概五十岁左右,身材不脯平头半白,显得有些苍老,一眼看上去就是狠,特别是那双眼,真能让人不寒而栗。
阮紫朱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而且还有情分宁绒心中实在不解,但现在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我弟弟人呢”不管阮紫朱怎样都好,救出宁游仍是当务之急。
“骸你胆子不小,竟然敢一个人闯到我眼皮底下来好看在你这份胆识上,我就让你见见他”男人大声说,然后微偏头对着阮紫朱,“你到那扇门去,他在里面,你把他带出来,别想玩什么花样你知道,就算是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把你揪出来”
男人稀松的语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横,宁绒看到阮紫朱眼有悚然,那种刻骨的恐惧,让宁绒眉头不禁皱了皱。
神不守舍的阮紫朱进了里头那扇门,好一会儿,两道人影映入了宁绒的眼眸里。
“宁游”宁绒的声音小小的激动起来。
“姐”宁游带着些哭腔唤了一声,马上就向前小跑几步。宁绒注意到他的右手一直无力的垂着,身子一动,那手臂就像绳索一样晃荡。他的头发乱糟糟的,面上发白,湿润的眼睛异常明亮。
本来对着宁绒的口突然转向宁游,一下滞住了宁游的脚步,他微抬起头,愤恨地拿眼瞪着男人。
阮紫朱已是惊叫出声:“李滔,你你放下”
“你想干什么你别乱来”宁绒急往前几步,大声喝止。
“我没想干什么,我就是想要钱刚才咱们没谈好,现在既然面对面,正好继续谈”李滔话说得慢条斯理,却蘊着一股让人胆寒的戾气。
宁绒心头不由就是一寒。
阮紫朱快步走到儿子身爆刚伸手扶住宁游没有受伤的左肩,他就用力一扭,硬生生的将母亲的手甩开,回转过来的一张小脸满是恼怒。阮紫朱的手一下僵在空气中,脸上慢慢凄苦起来。想来刚才她和李滔的对话,宁游也全听进去了,现在,不要说是宁绒,就连儿子,也不能原谅她了。
宁绒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宁游,沉声向李滔道:“你让我打个电话,我马上让人筹钱,最迟明天早上你可以拿到六千万”她的手机刚才在挣扎时已掉在了门外。
李滔面上先是一喜,随后却是一愣:“你之前不是说三天之后才有钱吗”一顿,脸上蓦地变色:“你之前在骗我你早就怀疑阮紫朱有问题了吧所以你才故意那样拖延时间你知道阮紫朱一定沉不住气,所以逼她来找我,那样你就可以抓到我对不对”说到后面三个字,他已是气急败坏的吼了起来。
宁绒紧抿着唇,不答,等于默认。她也没想到,自己最终功亏一篑。
阮紫朱呆若木鸡。
那黑呼呼的口重新又对上宁绒。
宁绒的心沉了下去。她忽然闻到一股浓重的死亡气息。
李滔满面恨怒,语声激动:“他的宁家就没一个好鸟老子无耻女儿奸诈”
“你闭嘴”
“不许骂我爸和我姐”
宁绒和宁游同时大喊起来。
“我就是要骂,怎么样”李滔咆哮,双眼赤红,面目狰狞,拿着的手嚣张的抖了抖,像是随时都会扣动板机。“当年宁万承抢了我的女人,又陷害我进监狱,如果不是我在里面立了功减了刑,老子差点这一辈子就要断送在牢里了十三年、十三年啊,我受了十三年的苦这一切都他的是宁万承害的”
宁绒和宁游一时惊住,没想到这人竟和他们家有这样的纠葛,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阮紫朱,她早已泪流满面,全身漱漱的抖,面目扭曲,仿佛在承受着一股的痛楚。
阮紫朱忽然伸两手在面上狠狠一抹,满是泪水的脸上诡异的现出一丝笑容,然后越笑越是大声,越笑越是凄厉,那又哭又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旋,让人一阵阵的毛骨悚然。
这样的阮紫朱李滔从没见过,似是也有些愣住了。
阮紫朱突然瞪向李滔,那血红的眼里似是要喷出一团火来,那模样简直就像索命的女鬼:“李滔你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我年轻时就是瞎了眼才会跟了你,你却是个赌起来就不要命的畜生当年你输红了眼,竟然想把我押给别人,如果不是我逃出来,如果不是我后来遇上宁万承,当年我早就被你打死了你自作孽不可活,自己赌输了想赖账捅死
人,却硬怪宁万承找人陷害你他如果真想害你,以他的权势,随便找个什么好点身手的人来杀了你,不就像踩死一个蚂蚁一样容易吗你以为你还会有命去做牢,现在还能再出来害人”
阮紫朱的愤怒像是被积压多年的岩浆,一旦冲破了恐惧的地壳,就喷发的火势连天,不仅宁绒和宁游完全骇住,就连李滔都被震住了。
李滔的眼心虚的眨了眨,可也不过就这一眨眼,他就重新暴跳如雷起来,“你就是跟了那个奸商之后,良心才被狗吃了我就是被那个宁万承害到现在这种地步的,你还想为他赖帐不过,老天总算长眼,恶有恶报,才让宁家全家都撞在我的手里,我的苦不会白受的”
本来因为阮紫朱的话还处在极度震惊的宁绒回神过来听到李滔后面的两句话,脑中一激灵,猛地看向李滔:“我爸是你杀的对不对”
她话音一落,阮紫朱母子俱是一震。
李滔面上也像窒了窒。
宁绒胸腔中似是燃起一团火,仅凭李滔的脸色,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天网恢恢,各方千辛万苦找了一年的凶手原来就生生站在自己的眼前,而刚才李滔与阮紫朱的对话也正好解释了父亲无故丧命的原因。
“你是不是早知道他杀了我爸的事”宁绒恨恨看向阮紫朱。现在看来,阮紫朱这个女人原比她知道的要复杂得多,她不知道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父亲被这李滔所杀的事实,如果是一早就已知情,那就算她再怎样可怜,也不足惜。
“我不知道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阮紫朱如纸的面上都是痛楚,低低的喃。
如果早知道这该死的畜生就是杀了丈夫的凶手,在他重新找上她时,她情愿与他同归于尽,也不愿再次屈服。可是,这个事实,其实并不难猜,早在李滔重新现身后,她本该猜到的。可她就是怕,见到他之后,那种附骨的恐惧就重新掌控了她,让她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不敢做,以至一切都任由他摆布。
“是又怎样你今天也得死”李滔满不在乎的又抖了抖手中的,嚣张道。“还有这个小杂种”说完一眼扫过宁游。“你们两个都死了,宁氏就是阮紫朱的,到时别说是六千万,就是六亿、六十亿也不在话下,整个宁氏都是我的哈哈哈”李滔的笑声疯狂,似乎已看到他所设想的大好日子了。
宁绒全身血液冻住。她看到黑呼呼的口正对着自己的胸前,李滔握的手已经凝住,他的面上全是那种一触即发的戾气。
宁绒心中一阵绝望,回国后几度涉险,却从没有一刻离死亡这样接近,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
邝云修,你在哪里这一次,你还来得及过来救我吗
“砰”
再是宁游“啊”的一声惨叫。
闭着眼的宁绒全身一震,她以为自己会倒地,却感到有一团温热的身子扑在自己身上,她身上并没有那种被子弹击穿的痛。
猛地一睁眼,她的眼眸剧烈一缩,阮紫朱双手紧紧抱着她,面部痉挛,有一缕血丝正从她口边溢出。
响的时候,是阮紫朱飞身过来替她挡了致命一。
宁绒双腿一软,伸手托着阮紫朱的身子坐在地上。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宁绒面上全是震惊,声音嘶哑。她揽着阮紫朱的手一下沾了满手的湿黏。
“妈妈妈”宁游魂飞魄散,哭喊着扑了过来。
阮紫朱的脸痛苦的抽搐几下,带血的唇边却是慢慢绽开了一丝笑意。宁绒心中一痛,眼泪“叭嗒”一下就落了下来,正好滴到了阮紫朱苍白的颈上。
李滔面对这一幕,有一刹的无措。可不过一会,面部就扭曲了一下,他冷酷地看向宁绒怀中的阮紫朱,恶狠狠的道:“你果然是对那个姓宁的死心踏地,竟然肯为他女儿挡子弹不过你以为你救得了她吗你能挡得了多少她今天必须得死还有这小杂种”
宁游本来握着母亲的手用力一抽,往脸上胡乱一抹,双眼赤红的猛一扭头,如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小兽般狂怒的大吼一声,就想扑过去和李滔拚命。
宁绒却先一步抓住了他。
阮紫朱也用尽力气抓住儿子。
宁游一开始使力挣扎,可他手臂上那三道触目带血的指印,终于让他慢慢安静了下来。
“你这辈子作的孽已经够多了如果你硬要觉得我欠了你,今天这条命就还给你你不能杀宁绒你已经杀了她的父亲,她的母亲,也是被我间接害死的,我们这辈子都欠了她还有我儿子,你更不能杀他,他他其实也是你的骨肉”
阮紫朱的声音明明虚弱,三人耳边却像是听到一声巨响,仿佛谁在房里突然引爆了一枚超级炸弹,直接把在场的其余三人炸傻了。
偌大的房间只剩几人急促的呼吸声。
“你你说什么”李滔首先回神,不可置信的用指住宁游,失声道。
宁游一下大骇,泪湿的眼惶然看看母亲,又看向李滔。
宁绒扶着阮紫朱的一只手,抓着宁游的另一只手,同时发僵。
阮紫朱凄凉一笑,看着李滔,喘着气再开口:“当年,我从你身边逃走的时候,已经怀孕了”顿了顿,又说:“你拿着那些珠宝远走高飞吧只要你不赌,这一辈子都能过得很好了。这两个孩子,你就放他们一条生路,他们都是无辜的”
宁游那只完好的手还被宁绒死死抓到手里,面上全是湿答答的,只觉得自己身体好像被什么逼得要爆开一般,xg部激烈起伏,他狠狠瞪向李滔,大声的喊:“妈你不要求他我情愿被他一打死,也不要你去求这个该死的杀人犯这个恶魔”
相比起死,他更不愿相信自己是这个恶魔的儿子,如果母亲说的是真的,他情愿今天一死了之,也好过作为一个杀人犯的儿子活在这世上。
李滔有些发怔地看着宁游,眼光烁动,从刚才听说他是自己的儿子之后,他就一直在看他。宁游的样子其实像母亲,白净清秀,但现在这副狂怒之下的模样,他看着居然有几分熟悉,难道,这个孩子,真是自己的儿子
他仍在惘然,宁绒却是回过了神,她用力拉了宁游的左手一下,出口训斥:“宁游,你住口”这时候不能再刺激那疯子,他现在情绪不稳,宁游这样口不择言,无异是火上加油。
宁游这时心神都受了重创,哪里还有理智可言。他不仅不安静,反而又是一通大嚷:“他
他就是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杀人犯我才不会向他讨饶,要杀要剐随便他”
李滔面上一震,看着宁游满脸的愤恨和鄙夷,他脸上的茫然一点一点的消去,那只握的手重新又冷硬起来,黑的口稳稳对向宁游。
“你想死容易我就成全你”他的声音无情冷酷,甚至带了一丝戏谑。
就算这孩子真是自己的儿子,他那样仇视自己,根本不会认他这样的父亲,自己又何必要在乎他说到底,除了他身上的那点血脉之外,他彻头彻尾都是宁家的人
阮紫朱眼泪一下迸了出来,一着急,中的胸口更是痛到不能呼吸,她白着一张脸,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你不能杀他你没听见吗他是你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能杀了自己的儿子”宁绒眼中掠过焦急,声音飞快。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阮紫朱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她能感到今天李滔断然不会放过他们三人,这是唯一能让宁游活命的机会。
李滔居然真的犹豫了一下。
宁游却是一会不了宁绒的苦心,深受刺激,怒不可遏:“我和这恶魔没有半点关系我姓宁,我的父亲是宁万承这个人就是我的杀父仇人”
宁万承三个字让李滔一个激灵,他面上那点犹豫旋即被一种铺天盖地的怨毒替代,口倏地对准宁绒,口中生硬迸出几个字:“都是你们这些该死的姓宁的人”
再无任何迟疑,他的食指扣上板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