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之途 第一章（四）

夜行到火山洞不远处，隐约间听到了什么东西痛苦的呻吟声，从火山的方向传来，这声音的主人似乎非常虚弱，可这声音也足以让人为之动容。这是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待他走进穷奇的洞穴，便找到了答案。

这是个翻滚的熔浆都足以照亮整个洞穴的巨大火山洞，从火山口望向天际，才能区分出昼夜。而那个巨大火山口的正中间，居然是一个用荆棘藤蔓倒吊着的人，天灵盖冲下，须发皆无，天灵盖上有两个指甲盖大小的血洞，灵力时不时倾泻而出。而卧在他正下方，熔浆正中间那块巨石上的，正是穷奇！

夜心下了然，那人修为定是不弱，不知为何被禁锢了法术，困在这鬼地方不得解脱，而他的灵力灵识则通过天灵盖上的那两个小洞流泻而出，以便穷奇随时取用。穷奇一定是受过重伤，才会以这种方法食人灵力，他应是怕一口吃下去，消化不了，反而伤上加伤。

夜的到来惊动了那头魔兽，它警惕的盯着他。夜微微扬起唇角，肩头的毕方鸟欢喜的扇动着翅膀，它修炼的是火系术法，这个环境对它大有助益。

夜抚摸毕方鸟的头：“小火球乖，帮我把那人救出去吧。”

毕方鸟看了看他，又仰头看了看倒吊着的那人，长啸了一声“哔——”而后瞬间变大，向着火山口那人飞去，穷奇早已蓄势待发，一见毕方飞起，它也飞了起来，喷射出一口浓浓的瘴气，毕方长翼一扇，瘴气散开，却露出面目凶狠的穷奇，挟着魔力攻来，毕方仓皇欲躲，只见夜轻轻挥了一下手，穷奇只觉杀气突然袭来，下意识的往后闪躲，堪堪躲开了致命一击，却还是伤到了后爪，强大的力量没有重伤穷奇，而是落到了它身后百丈开外的岩壁上，轰隆一声巨响，留下了深深的一道裂口，力量之强，着实让穷奇骇然。没了穷奇的攻击，毕方一飞冲天，穷奇再也顾不上管它，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个白衣少年身上。却见他光风霁月的站在那里，纤尘不染，如果不是这里只有它们三个，穷奇简直要以为那一击是出自他人之手。此刻只见少年两手空空，想来方才他是以指气为剑发出的攻击，可一般指气只能割破皮肉，如此人一般能够发出如此大威力者，即使是被人追杀了好几百年的穷奇，竟也是从来未见过。心下打定主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实力相差如此悬殊，就算它此刻没有受伤，也定然是打不过的，还是保命要紧。

就在夜与穷奇对峙的这段时间，毕方以火法破了木灵的禁制，口吐妖火烧了束缚那人的荆棘藤蔓，那人失去平衡直直下坠，毕方追上，将他负在背上，从火山口飞了出去。

穷奇直到毕方离去才敢动，否则毕方从上面封住它的去路，它就只能跳熔浆了。穷奇全身散发出瘴气，加上熔浆的热气翻涌，须臾，大半个洞穴均已笼罩在瘴气之中，辨不清方向。夜这才明白，刚才倒吊着的那人，应是中了这迷瘴之法才会被捕。他薄唇微扬，这招对他人管用，可对他却丝毫不起作用，故弄玄虚，声东击西，虚与委蛇这些，本就是他们九尾狐族所创。瘴气含毒，可夜也不防护，只身站在其中。它既然想玩，他就陪它。

忽然，左边有三枚冰凌直直射来，夜看也不看，扬起左手，将其卷入袖中，右掌缓缓平推出去，灵力游走，熔浆化作一条火蛇直击向夜的右上空处，只见那处瘴气剧烈翻滚了一下，夜知是正中目标，唇边戏谑之意更浓。火蛇离开熔浆池慢慢冷却，逐渐凝固成岩土蛇，夜五指张开，掌心向上翻转，岩土蛇碎成约三尺长的岩锥，十个一组，一**朝着夜的正上方飞去，没有命中的岩锥砸在岩壁上，碎成小石子，如雨点一般噼噼啪啪的落下，夜就那样一如既往的现在那里，动也不动，石子落在自己身上也浑不在意，那岩锥就好似长了眼睛，一直追着穷奇，打得它抱头鼠窜，夜却开心的笑出了声，穷奇听闻，顿时怒从中来，火山中的瘴气，无风自动，穷奇知迷瘴困不住夜，便将瘴气聚成旋风，向夜攻去，就算击不中他，也能毒死他。可是困在瘴气里的人不知用了什么法术，不仅毫发无损，瘴气却越来越淡，待穷奇能够看清时才发现，白衣少年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的葫芦，那葫芦正在吸着浓浓的瘴气，穷奇大骇，扇动翅膀狂风大作，洞中的小石子在大风驱使下，拥有了断石分金的威力，攻向夜，夜眼也没眨，一并吸入葫芦中，穷奇见他正在忙着吸瘴气与石子，身体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火山口。夜岂容它逃走？左手从怀中掏出神殇镜，照向穷奇，穷奇只觉全身好似被一股大力死死抓住，一下也动不了，火山口就在咫尺之遥，它却逃不出去。

“太无趣了，我还以为你能陪我多玩一玩！”夜眼中寒芒似乎能让这三伏天的火山洞，瞬间变成冰窟，穷奇浑身颤抖，夜直接将它吸入葫芦之中。

一切结束后，夜颠了颠葫芦的分量，满意的点点头：“只有至邪至魔之物，才能在我这玄净葫芦中被炼化成无妄之水，你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夜看了一眼火山熔浆，转身走出了山洞。他长啸一声招来毕方，毕方落在他身前，见他头发里有一枚小石子，温柔的将它啄了出来。夜微笑，摸了摸毕方的头，方看见它的背上还有一人，正是方才洞中救下之人，可能是因为被救下后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那人这时已沉沉睡了过去。

如此之近的距离，夜方才看出，这人竟是半神半仙之躯，又兼修水法，难怪穷奇挑上他。

夜上了毕方的背：“去刚才的小木屋。”

毕方振翅高飞，片刻功夫便降落在了那木屋前的空地上，此时那两只小狼妖已经离去，夜满意的点点头，他将救下的那人从鸟背上抱到木屋里，放在干草堆上，一挥袖将土灶中剩余的干柴点燃，扬声吩咐毕方：“小火球，去弄颗何首乌，顺便找点干柴来。”

毕方轻轻的“哔”了一声，扑扇翅膀飞走了。夜拿过土灶边的瓮，到溪中汲了些清水回来，用手帕浸湿了，为他擦拭身上的污渍与伤口。夜这才发现，难怪他会被穷奇捆住，他的手筋脚筋均被挑断，显然穷奇也知道他是半神的体质，手筋脚筋迟早会逐渐长好，所以将他的断筋木化，荆条藤蔓从他的伤口处生长出来，将他牢牢捆缚住，他越挣扎，捆得越紧。夜心下凛然。

还好，穷奇只是吸食他的灵力与灵识，皮外伤倒几乎没有。擦拭完毕，夜拔出腰间双头剑，小心将他被完全木化的手筋脚筋剔除出来，并在伤口上滴了少许无妄水，希望他这半神

之身加上无妄水的功效，能够尽快好起来。夜长输了口气，又开始查看他天灵盖上的伤口，穷奇开这两个血窟窿之时，似乎格外小心，并未伤及脑髓，可能是为了保证它在取食之时，他是活的，这样灵气灵识便不会很快消散，这却也恰好给了他一线生机，灵识灵气日后可以慢慢修炼，他这体质恢复起来也快，可若是损了脑髓，就连神也难医。夜又取用了一些无妄水，一个血窟窿一滴，又喂他喝了少许。夜也不心疼这来之不易的无妄水，只因他觉得此人值得他仔细医治。夜处理完伤口后，才开始细细打量他，不愧是半神半仙，精致的五官，无一不透着仙气，刀刻的轮廓，苍白的脸色，如墨的剑眉，微微皱起，似乎梦中依然很痛苦，耸立的鼻梁，薄唇紧抿，应是极力克制不呻吟出声，夜凝聚灵力入掌，轻抚上他的额头，只见他眉头慢慢舒展，脸上泛起些许红云。

仲夏之夜的山风，虽不像春秋那般刺骨，可于病弱之人来说，却也难以抵挡。夜起身，脱下外袍给他盖上，自己走到角落里，打坐运起功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土灶里的柴火即将燃尽时，毕方才回来，夜睁开眼睛，看来这何首乌不太好找。

毕方鸟化作一人大小，用翅膀卷起阵风将门吹开，它飞了进来，仅有的那只腿抓着一捆木柴，扔在了土灶旁的地上，嘴里叼着一棵何首乌，看起来，它应是怕伤了何首乌的根茎，用喙将它刨出来的，因为此时毕方白色的喙上沾染了少许污泥，格外扎眼。它跳跃着落地，将何首乌放在夜身前，又蹦跳着往土灶中加入木柴，张嘴喷出一口妖火，土灶中的火苗一下冲天而起，差点烧着房顶。夜知它在调皮，顺手抄起地上的何首乌，作势要打，毕方尖叫着连飞带蹦的冲出了屋子，临出门，还不忘扇动起一阵妖风，将木门关上。夜眼中满是笑意。

这一阵剧烈的响动，夜怕惊醒干草上之人，下意识的看向他，却正对上一双亮晶晶的星目。其实他从方才毕方鸟没进门时，就已醒来，它推开门时便睁开了眼，全程将二人一系列动作尽收眼底，自从十多年前被穷奇捉去，便再没笑过的他，唇角微扬。

夜尴尬，蠕动薄唇，不知该说什么，那人却先开了口，声音是虚弱的沙哑，听起来充满磁性：“谢姑娘救命之恩，请恕在下冒昧，敢问姑娘芳名？”

夜闻言竟是一怔。

万物本是神界所造，尽管修为不足的神族往往打不过修为高深的其它种族，然而看穿他们的真身却并不难。

夜微微迟疑：“叶。枯叶之叶。”

“涂山叶…”那人像是在回味什么，转瞬，“我叫琅玕…”他似是不想说，“姓席。”

紫微大帝曾因大劫将至，下凡历练，化名席海龙，坐镇紫殿，天下太平。那时夜尚未出生，只听父亲略略提过，想来琅玕应是紫微大帝在那时与某位仙人诞下的孩子。夜当下了然，就如她对外人不愿说明姓氏，她首先只是她，出身只是背景，虽摆脱不掉，也不愿拿出来示于人前，这也许就是修为高深之人的傲骨。

“英雄莫问出身。”夜上前将他扶起，“你叫我作叶，我便唤你作琅玕。”

琅玕似乎松了口气：“谢谢。”

夜微笑：“你稍待片刻。”转身拾起地上的何首乌与瓮便去了溪边，她将何首乌，瓮与瓮中手帕涮洗干净，又汲了少许清水，将何首乌叶片摘下与手帕一并浸于瓮中，回到了木屋，将瓮架在火上，而后拿着何首乌的根茎走到琅玕身旁坐下，“多少会有些不舒服，你忍耐一下。”

琅玕点点头，夜牵过他的手，指气划破他的指尖，取了一滴血淋在何首乌根茎上，只见夜口中念念有词，根茎如心脏一般跳动起来，待根茎跳动得规律后，夜又滴了一滴无妄水，那根茎立时笼罩在一层光晕之中。

琅玕心下暗自感叹，九尾狐族不愧是妖族之王，不仅术法深不可测，就连这无妄水也能够炼得如此精纯。

原本坚硬的根茎，此时已变得如胶状物一般柔软，夜双手揉捏几下，而后将其放在琅玕头顶，涂抹均匀，琅玕只觉得透心的清凉。夜起身取来烧热的瓮，直接将手伸进沸水中揉搓手帕，而后捞出来，从空中摊开了甩甩，算是稍稍降了温，在琅玕尚未反应过来时，快速的敷在了他的头顶。清凉与温热对比过于激烈，琅玕全身一震。

“好了。”夜扭头看窗外，天空已经蒙蒙亮，林间有鸟兽叫声间歇传来。夜似乎在出神：“我要走了。”

琅玕不舍，却也知道，修行之人四方为家，不会在一处驻足，也不会为身外之物稍有留恋。琅玕手不方便，只得点点头：“大恩不言谢，他日有缘再见。”

夜微笑点点头。披上外袍，转身走出木屋，跃上一直守护在外的毕方背上，毕方振翅高飞。然而夜却并未走远，御使着毕方寻到了那狼妖兄妹，两妖见是她，欢喜的摇着尾巴迎上来，在她腿边亲昵的蹭着。夜蹲下身，摸着他们脑袋，笑：“乖孩子，等天大亮了，你们去昨夜那个木屋，听屋里那人的吩咐，陪伴他，直到他离开。”

狼哥哥点点头：“好。”

夜满意的摸了摸他们的头：“乖。”说完她便御风飞上毕方的背，远去了。一如她来时一般，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