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像是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味道。”
——阿甘正传
室外下起了稀疏的雪,偶尔有裹在羽绒服里的行人匆匆走过。
汤芫只穿一件薄毛衣,在厨房里忙碌着开始新的一天。
黄油在暖烘烘的室内很快就化得特别温柔,腻腻歪歪地跟同样融化的黑巧克力相亲相爱。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享受二人世界,就被倒进蛋液里,然后朗姆酒和从筛子里落下来的低筯面粉也加入了派对。
再后来,巧克力感觉自己被人搓得死去活来,又冷又热之后,它闻到自己身上一阵浓郁的可可香。
汤芫从烤箱里把做好的巧克力熔岩蛋糕托出来的时候,昨天还在电话里声称她不退赛就来了汤祖经的邱绮妮,此刻在餐桌边哭得抽了过去。
她没有去劝的意思,仔细地在稍凉的蛋糕上洒上糖粉,头也不抬:“巧克力的原意为‘苦水’,这跟它的味道息息相关,但是人们依然爱它,因为苦过之后的浓香,让前面的苦,变得值得。”
邱绮妮哭得声音跑了调:“对不起!汤芫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我爸最近身体就一直不太好……我需要寒江雪的药膳……梁……他的条件就是让我威胁你退赛……对不起……”
汤芫叹了口气,把一只拳头大小的蛋糕轻轻夹进瓷白的小盘子里,往上入只银叉子,推到邱绮妮面前:“你以为我退赛了,你爸就一定能好了?你吃口巧克力冷静一下吧。”
汤芫说完,可怜地看邱绮妮一眼,感觉就像看着另一个白惠心。
又是亲人病重,又是想要寒江雪的药膳。
这听起来比轮子功还像邪教!
邱绮妮吸着鼻子肿着眼,荧幕上的动人优雅早就跑了个没影,缩着肩膀窝在椅子上。
她闻着香味,这才像回了魂,倾身去拿起叉子,在蛋糕边缘戳个洞,浓郁的巧克力像岩浆一样流出来,微苦带香的气味更加浓郁。她拿蛋糕蘸了巧克力尝一口,嘴里满是黑巧克力的浓郁香味,透着一丝丝纯正的苦,松软的蛋糕在嘴里化开,她感觉心和胃都充实了点儿。
“多吃几个吧,丫丫喜欢吃有果仁的巧克力和巧克力条,我爸妈喜欢偏甜的巧克力,他们都不太喜欢这款甜品,你不吃就浪费了。”汤芫无奈地摇摇头,“你有没有想过,你就这么来中止我这间屋子的租约,不止是赔违约金这么简单?你爸和路先生的招牌还要不要了?难道你到时把我赶出去了,还指望我大度原谅你吗?”
邱绮妮赶紧又含了一口蛋糕,让甜香的巧克力稳定心神。
巧克力味的蛋糕,甜度刚刚好,巧克力味香浓,口感软糯又有点弹性,她感觉全身的毛孔随着味蕾放松地舒展开来。
她明明比这个刚上大学的小姑娘大,但是在这小姑娘面前,自己却总感觉矮了一截似地,莫名地会怕她。
当时打那个威胁电话,她还喝了好几杯酒壮胆,想想就觉得自己没用。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
汤芫把几条洗干净皮的红薯放进还有余温的烤箱里,睨了又开始掉眼泪的邱绮妮一眼:“邱绮妮,我不是一个大度的人。幸亏你今天来跟我说清楚了,不然,你家的事儿,我绝对不可能管。”
邱绮妮突然亮着眼抬起头看着汤芫——她听出了汤芫话里的意思!
她声音微颤:“你有办法帮我爸的对吗?!”
汤芫打破了厨艺大赛的记录,以历史最高分43进入了决赛,压了常胜将军寒江雪分。
而这分,被江城的各大媒体津津乐道了一大晚上,第二天就迅速被另一桩大事给盖了下去。
本来这事儿也不算大,当天晚上大家都忙着对厨艺大赛总结评点一番,再赞扬一下本市的精神文明建设如何先进和照顾广大人民群众。
当然也有一部分记者在赛后采访了汤芫还觉得不够本,尾随着跟回家的,但是汤芫把大门一关,拒绝见客。
十二月的天,江城已经下起了薄雪,记者们不比狗仔队,觉得也差不多可以出稿了,就纷纷散了。
第二天依然有不死心的还过去打算蹲点——汤芫还是学生,总不能不上课吧?总不能不出门吧?
结果人一到那儿就傻眼了,汤祖经那文艺复古的大门前竖了块土突突的纸板,上面是四个萧索无比的“暂停营业”。
汤芫代表汤祖经赢得了全国瞩目的厨艺大赛决定赛冠军,尽管决赛在明年春季,但是以一个突然冒起的新人身份能走到这一步,对于厨艺界来说也算是异军突起,在媒体看来也是奇迹一桩。
本来应该趁热打铁的汤祖经,怎么就突然暂停营业了呢?
不是应该门庭若市的么?
这明天就圣诞节了啊!
汤祖经大门紧闭,企图上镜上电视顺便打广告的同行邻居们以万分热情迎接记者,记者被他们三句里就蹦一句自家店名的执着震慑得躲回车里。
老天爷幸灾乐祸地看着这场笑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往下撒雪。
“暂停营业”被碎雪围了边,可惜还没来得及发育出语言能力,只能端着张无处话凄凉的脸,横眉冷对一双双八卦的眼睛。
庄时泽觉得真想扇自己两巴掌,他在“暂停营业”的牌子面前站了好一会儿,越看越难受。
雪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庄时泽也没有要进门的意思。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直站着,但是就这么被雪砸着,他心里反而觉得好过一点儿。
他想了好多个晚上去疏理梁阙的手段,最后他一厢情愿地得出个让他痛心的结论——
汤芫的突然冒头还没到让梁阙去刻意针对的地步,她恐怕是被自己连累了。
吴佳远远看见了一个傻子伞都没打地树在雪地里。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少年的侧脸带着某种难以言表的倔强,他的眼皮半垂着,驼色的大衣白了一片,手垂在身则,被冻得异常地红。
她握着伞的手紧了紧,吸进一大口刺得肺痛的冷气,向着那个身影走过去。
她把自己裹在羽绒服围巾帽子手套和雪地靴里,举着伞走过去,发出一声十分自然的惊讶:“庄时泽?”
庄时泽显然是沉浸在自责里有点无可自拨,乍一听到人叫他名字,身子本能地晃了晃,转动被雪得僵硬的脖子回头。
“真是你啊!”伞底下的女孩说,“好久不见了啊!你现在怎么样了啊?”
庄时泽眯了眯眼,才艰难地从这对方这重重包围的装束里认出人来:“吴佳?你……”
吴佳把伞沿压低,视线里只剩下庄时泽冻得通红的手——
“我一个朋友在案大,说让我来这里等她带我吃好吃的,结果她临时来了不了!”吴佳慌乱地编了个故事,然后慌乱地把手里的盒子塞进庄时泽手里,“本来是要给她的,她放了我鸽子,给你吃吧!她没口福了哈哈哈你是不是要进去啊?我听说是汤芫的店吧?我在电视上看到了她了……你们现在挺好的吧?诶你看我话真多,我得赶车了先走了哈,有机会再聚!你赶紧进去吧别冻坏了,再见!”
庄时泽看着那个脚步匆匆的背景,感觉跟前几个月他生日的时候,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女孩仿佛没有一丁点瓜葛。
他看着手里的那盒巧克力,快步走上去,对躲在伞里面的人说:“吴佳,谢谢你的礼物。”
伞里的身影转过身来,眼泪流了一脸,问:“你跟汤芫是在一起了吗?”
庄时泽回头看了眼门边那只被雪遮了一半的牌子,苦笑:“我还不够好。”
他想,我还没有能力保护汤芫。
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庄时泽那句“我还不够好”刺激了吴佳,她突然调转方向冲向汤祖经的大门。
“砰砰砰”声响起来的时候庄时泽才反应过来吴佳要干什么,他低吼了一句:“吴佳,你是个好女孩,请你别打扰汤芫。”
在他那复杂纷呈的脑子里堆了太多东西——幼时就离他而去的父亲,把他丢在车站狠心离开的母亲,独自一人渡过了漫长的童年……那些小孩子才有的敏感他一分也没落下,自幼就“懂事”地把孤独和饭吞了,一句也没跟外公提。
即使后来再多次的见面和弥补,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儿都一直扎根在脑子,长成了参天大树。
而里面塞的东西太多,现在只容得下一个汤芫。
不过一切发生得太快而庄时泽又阻止得太迟,汤芫开了门,门内的暖风夹着烤红薯的香甜冲了出来,把庄时泽冲得眼一热。
汤芫第一眼没认出吴佳来,一见庄时泽这样就往他手里塞了条胖墩墎的烤红薯:“出来怎么不带手套?暖暖手。”
吴佳急不可耐地表明了存在:“汤芫!你知道他在外面站多久了吗?!你要是不喜欢他就别装模作样地吊着他了!你不懂得珍惜别人心疼还来不及的!”
这句话一出,气氛顿时有点凝固。
吴佳这话听起来像是责备,却又多了点暧昧不明的意思,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汤芫和庄时泽同时对看了一眼,又赶紧移开视线。
汤芫实在是想不出要说什么:“先进来吧,外面冷,我做了巧克力熔岩蛋糕,一起吃吧!”
吴佳被汤芫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彻底惹怒了,在这个名为外国新年,却渐渐成为情侣节日的特殊又敏感的小日子,吴佳终究是被这种气氛冲垮了之前建设了一路的淡定。
她抬头,眼里愤怒和不忿交错:“庄时泽总是护着你,你又为他做过什么?!你又可以做得什么?!”
话一说完,吴佳自己先愣了,接着庄时泽和汤芫也愣了。
庄时泽正想把吴佳劝走,好好地劝劝这个姑娘,或者还会跟她说些“你以后一定会遇上一个真正对你好你又喜欢他的男孩子”这类不能当饭吃的话。
但是他还没开口,汤芫却先开口了。
她的表情很认真,脸颊微红,不知道是被室内的暖气烤的还是室外的冷气冻的。
她说:“我可以给他做好多好吃的啊,他喜欢吃什么,我都会一直做给他吃的。”
庄时泽别过脸,嘴角迅速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又迅速地把嘴角压下来,抬手拿红薯暖暖脸掩饰过去。
吴佳完全没料到汤芫会给她这种答案,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样,撕心裂肺地表演了一场闹剧。
她红了眼,破罐子破摔地大喊:“你明明喜欢他,他也明明喜欢你!你们两人在装什么!很有默契吗?!很爽吗?!再见!我谢谢你们!”
她伞也不打,转身冲进雪里。
汤芫没想过去拉吴佳,她跟吴佳没那交情,刚才是外面实在是冷,感觉吴佳也没什么恶意,才想让她进屋。既然吴佳现在跑了,那她也正好不用面对这个把场面往尴尬里揽的熊孩子。
她看了眼还愣在门边,手里捏着红薯的庄时泽,扯着红薯的另一头把他拉了进去。
“红薯好暖。”庄时泽用力捏了捏红薯,笑得让汤芫觉得莫名其妙。
庄时泽正想继续刚才汤芫“给他做好吃的”这个话题,抬头就被睁着俩灯泡眼的邱绮妮吓了一大跳。
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后果就是容易开口说话,通常是说点没什么意义的单字:“这……她……你……”
汤芫神情严肃:“好了,现在我们来说说梁阙这个人。”
一听这外名字,庄时泽也一下冷静了下来:“昨天她给你打电话又是梁阙叫的?”
邱绮妮惭愧地低了低头,汤芫摆摆手:“别急着声讨她。”
她看了看邱绮妮,又看着庄时泽,说:“我们在商量把梁阙亲手煮的菜弄来尝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