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豫大张旗鼓,领兵欲夺回萧关,结果再度铩羽而归。
出兵前,监军曾规劝过他,道是梁朝兵马已经连败了数场,士兵疲惫不堪,士气又低落,应谨慎出兵。最好先休养生息,寻天时地利人和之机再行动,而不应过度计较于萧关一时的得失。
结果被严豫态度强硬堵了回去,“本王做事,何时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监军还要再规劝,竟被严豫身边的侍卫绑了,硬拉回营帐看管起来。
监军本就是三皇子严懋生母淑妃的娘家一脉,受了这档子窝囊气,哪能咽得下去?
待到严豫兵败而归,他二话不说,提笔就开始写密报,恶狠狠地参了严豫一本,什么刚愎自用、志大才疏、好大喜功,一顶又一顶的帽子毫不犹豫地给严豫扣在了头上。
密报传回,景帝看得大为火光。据御书房伺候的内侍偷偷地传话,景帝气得砸了最爱的寿山砚台,怒骂睿王爷的声音震得整个御书房内嗡嗡响。
于是乎,在接下来的两日内,朝堂之上,讨伐严豫的声音四起。弹劾严豫的奏折如雪片般飞上景帝的案头,要求急召回严豫,不可将大梁边境安危系于严豫一人之身。更有甚者,开始隐晦地质疑起严豫的军功来,言辞闪烁间,竟暗指严豫以前的军功不实,有依靠舅舅萧陌作假和夺人功绩的嫌疑。
一时之间,严豫似乎成了众矢之的,与出征前的众望所归相比,形势陡然逆转。
而原本深居简出的端王严懋,终于重新回到了朝堂中心,金銮殿之上,参议政事,一抒己见,表面上兄弟情深,每每替严豫开脱说好话,实际上句句暗含玄机,处心积虑在景帝面前给严豫上眼药。
朝堂上也分成了三派。
一派是严豫的人,为着自家主子据理力争,道胜负乃兵家常事,怎能轻易以几次败仗定严豫的罪?
一派是严懋的人,逮着严豫刚愎自用、与监军不合等事大做文章,就想令景帝对严豫不喜。
至于这剩下的一派,便是保持中立,就事论事,或者说是明哲保身,不掺和两位皇子的龙争虎斗。
严恪和展臻都是这中立的一派。
偏偏景帝却问起了他们对严豫战败一事的看法。
而至此时,展宁已经“失踪”了整整五日。
婚期就在眼前,靖宁侯府原本不愿让严恪知道此事,想暗地里寻到展宁,暗中抹平这事的所有痕迹。却不想汪氏派出去寻找展宁的人将京城找了个遍,展宁的消息却如泥牛入海,了无踪迹。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事情根本瞒不下去,最后是展臻做了主,坚持将展宁失踪一事告诉了严恪。
展臻相信以严恪对展宁的感情,不可能因为展宁婚前失踪一事心生嫌隙,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严恪的力量帮忙,尽快找到展宁。
严恪深知严豫对展宁的势在必得,在得知展宁失踪这个消息的第一瞬间,他最先怀疑到了严豫头上。
可他暗中往严豫的王府、名下的别院都探过一遍,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再一观严豫自己在边关的处境,严恪心里暗暗都有些嘀咕,严豫这会自己都是一身腥,还能有多余的心思和力量来劫持展宁?可若不是他做的,又会是谁?
毕竟钱氏、魏海等人先后亡故,会对展宁动手的人,实在不多。
虽说寻人一事毫无线索,严豫又有极大的嫌疑,但面对景帝的问询,以严恪的立场和个性,就算心中不喜严豫,也只能就事论事,道严豫战败一事不能简单论罪,边关也经不起二度易帅,否则到时候军心涣散,边境防线崩溃,北漠铁骑长驱直入,利剑直指京师,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展臻,排开展宁的因素不提,从他内心而言,在景帝的众多皇子中,他最看好的人其实是严豫。在他看来,这个人该狠的时候够狠,该强硬的地方强硬,虽然刚远胜于柔,可比起端王严懋这种纯粹的玩弄权术之人,严豫是个能成大事、也能做实事的君主。以梁朝眼下表面上花团锦簇,实则内忧外患的情势来讲,严懋的个性和处事风格,更适合做这个王朝新的主人。
心头对严豫先有所肯定,展臻自然更不会说不利于严豫的话,而是与景帝道:“睿王爷行事作风虽强硬,但多年以来,并未有过刚愎自用不分轻重缓急的情形。睿王爷此举或另有深意也不一定,陛下不妨再给睿王爷些时日,静观其变。”
景帝对二人的回答似乎挺满意,最终在满朝纷纷扰扰的争执里,一锤定下音来,再缓两日,看看严豫的表现再说。
展臻和严恪都是被景帝私下单独召见的,待景帝问完话,两人相携出了宫门,再度说起严豫在边关闹出的风雨,严恪皱了眉道:“展臻,你有没有觉得,以睿王爷的个性和一贯的行事作风,不该被北漠打压得这么厉害,而朝中质疑他的声音,似乎也太多了?”
严恪从展宁口中已经得知,严豫也是重生而来,而且他上一世还登上了九五之尊之位。
这样一个本身就强悍的人,又比别人提前知悉以后多年的事,更知道眼下许多人都不知道的秘辛,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僵局?仿佛被北漠和端王严懋联手压着打一样。
太过示弱,便是反常。
严恪想要表达的意思,展臻一听就明。他皱眉稍稍想了一阵,脑子里突然闪过一点光芒,“严豫目前的处境,倒有些像刻意为之。但若他是故意让自己陷入这样的不利局面,为的是什么?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他具体想做什么,暂时还没有眉目。”严恪眉头深锁,压低声音道:“但若真是如此,那么一切便是他有意安排好的,阿宁的失踪,说不定也是这其中的一局。我们之前查得不够谨慎,应该再增加人手,对严豫有可能藏人的地方,一处一处再详细探寻。”
展臻点了点头,道:“只不过这么盲目地找起来,如同大海捞针啊!”
严恪想了想道:“且先找着。我去见一见皇祖母,她身边的素锦姑娘是个机灵人,我想办法托她从德妃娘娘那探点消息,或许严豫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是我们不知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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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的纷争,用两日工夫便传到了钱平镇。
今年萧关的天气莫名,往年开春之时,常常见不到一滴雨水,今年的绵绵冷雨却总来造访。
严豫已经擒了阿注五日。但他未曾声张,只将阿注点了哑穴,抹黑了脸,换成寻常北漠士兵的装扮,与别的俘虏一道锁在营里。
当日擒获阿注时,身边都是他的人,他有意隐瞒,这事便连监军都不知道。
北漠的探子倒是暗中来探过两次,但都无功而返。严豫冷眼瞧着,却假装不知。不过对方来得这么勤,显然如北漠营中细作传回的消息一样,蒙哥对于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是颇为看重的。
而蒙哥对阿注越看重,对他后面的布置越有利。
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严豫却早已听到,他知道这是自己身边的人,所以没有回头就这么问道:“什么事?”
来人低声道:“王爷,京里来了消息,一切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
“好。”严豫目光依旧穿过窗户,看着外面在雨水滋润下,冒出来的越来越多的新绿。“那咱们这边也可以动手了。”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不过……”身后的人应了声,却没有如往常一样退下去,而是用有些踟蹰地语气道:“京里的消息称,别院里的那位,这两日状况不大好。”
“怎么回事?”严豫回转身去,神情微冷,“不是让好生看着她吗?”
下属垂了眼,“那位进了别院的前几日还安分,但近两日却开始水米不沾,要求见王爷您的面,否则要留她在别院,便只能留住一个死人。怀素没办法,只能硬生生给她灌些补品,可这人不是铁打的,那位一心如此,恐怕……”
下属剩下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严豫重重拧眉,眼里阴郁一片,“她不就是算着她那婚期吗?本王不可能让她如愿!告诉怀素,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得逼她吃东西。”
那下属有点迟疑,京里的消息里,那位的倔强不是一般。如果怀素不是没了手段,哪敢来惊扰王爷?他正犹豫着是否要替怀素开脱一二,却又听头顶用压抑着怒气的声音道:“罢了,让怀素告诉她,本王十日内定会返京见她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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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天气晴好,花团锦簇,新绿怡人,衬得姹紫嫣红更是灿烂。
展宁软软靠在木榻上,神情冷然地瞧着远处院中的□□,瑛儿在她面前小声劝着,“小姐,奴婢知道你心里着急难受,但你这样子,自己的身子会先顶不下去的。”
困在这别院之中,久不见严豫的面,展宁一开始尚沉得住气,可眼看着婚期一日□□近,心里却经不住沉重起来。
不能再这么拖下去!
于是她开始绝了水米。
刚开始怀素还不当一回事,威逼利诱各种手段出尽,甚至拿瑛儿开刀。
偏偏展宁倔得厉害,便是任她捏着下巴灌东西下去,也能想办法给她吐出来。搞得怀素还真不敢把瑛儿往绝路上逼,怕彻底没有治展宁的筹码。
几天下来,展宁便瘦了一圈,她身形本就单薄,这下子更显得纤弱。
一直到严豫十日内返京的消息传回,她勉强开了口,但吃的分量也有限,大有豁出去鱼死网破的迹象。
怀素只有把瑛儿放回她身边伺候她。结果瑛儿瞧着她这模样,心里也吓住了,生怕自家小姐没等到离开这别院,先自己饿出毛病来。
瑛儿在耳边不停念叨,展宁给扰得心烦,便与她道:“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担心。”
她怎会真的想饿死自己?
只是不得不如此罢了。
说来可笑,她一贯最看不上的,就是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谁知道落到严豫手里,她还只剩下自己的性命可以用来做筹码。
她上一世就用死得了解脱,这一世,严豫一定接受不了同样的失手。
他要她死都逃不掉,不是吗?
别院里的日子,展宁是一点一点数过去的。
幸而严豫这一次没有失约,在第十日返京,来到了别院。
展宁得了消息,第一件事倒是与怀素道:“让厨房给我备些清粥小菜。”
她这些日子把自己逼得狠了,要见严豫之前,得先找点力气回来。
怀素看她的目光瞬间变得古怪无比,她却懒得理会,只是问:“听不懂我说话吗?还是这点要求都不能够答应?”
这一次,怀素未来得及答话,严豫已经跨进屋来,瞧着卧榻上明显瘦了一圈的展宁,他眼里的冷意让这屋里的气氛几乎凝结。
“照她的吩咐去做,另外让炖些参汤过来。”
怀素赶紧退了出去,连杵在展宁旁边的瑛儿也给生生拽了出去。她跟在严豫身边许久,一见严豫那表情,便知道他是怒到了极致,自己若不小心点,只怕讨不了好。
清粥小菜很快上来,摆到了展宁跟前。
严豫坐了过去,目光一寸寸从展宁身上扫过。展宁的身量本就纤细,这一番折腾下来,下巴更见尖巧,面上一双清灵秀眼也显得更大,加上苍白的肤色和唇色,让她显出一股格外的脆弱纤柔。
严豫没有说话,只端起面前的粥,试了试温度,亲手喂到展宁唇边。
展宁冷冷看他一眼,目光里的抵触让严豫正要开口威胁,下一刻,展宁却垂了眼,张口喝下他喂到唇边的半勺粥。
这一世再遇以来,展宁几乎从未有过的顺从,让严豫不由愣住了。再之后,他半勺清粥一点小菜间或喂过去,展宁都未曾拒绝,反而乖乖全吃了下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严豫觉得归来之时,满心的戾气似乎都散了去。待一晚粥喂完,他目光定定望着展宁,一时间心头像被羽毛拂过,说不出究竟是何滋味。只心底有些细微的声音,他愿意用自己拥有的许多东西,来换这一刻的延续。
“阿宁,你……”
严豫的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柔缓,但未等他说完,展宁却嘲弄地一笑,一双清灵秀美的眼眸往向他,“我不会让自己真的去死。阿恪还在等着我,我舍不得不是?”
简单的阿恪两个字,以及展宁说起这个名字时语气的甜柔,让严豫原本心头浮出的柔软一瞬间被扫净。
如果说方才展宁的柔顺让他心中有多少触动,那么她这接下来的一句话,便刺得他有多疼。
人心是最奇怪的东西,他一直知她厌恶他,知她的心给了严恪,他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一切,也打定主意以自己的手段来改变。认清楚了这些,他以为自己最看重的是结果,别的都能看轻,似乎并不那么难受。
可方才,展宁安安静静一口一口喝下他喂的粥,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轻颤,看着她唇色稍稍红润一点,心里头浮出的,竟是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柔软。
他甚至有种荒唐的错觉,觉得展宁和自己之间本该如此,安宁静好,她心中的人是他,无需他任何威逼强迫的手段,她都愿意这样呆在他身边。
他才发现,自己要的,其实比自已原来以为的更多。
放下手中的碗,他伸手探入自己怀中,贴身放了多日的瓷瓶带着他的体温。
他轻轻一笑,笑容分明比任何时候都温柔,但这种温柔落在展宁眼里,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残酷,“阿宁,你何必故意气我?我这一次不会再伤你,只是会让你忘了严恪,也忘了过去的一切,我和你之间,应当有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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