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杨晴实在太过淡定坦然,众人议论了几句便觉出了无趣,转而闲话起家常来。
杨晴有一搭没一搭地咬着最后一个包子,细细品味着肉香,在听得“雪筠”二字后竖起耳朵。
这个名字打从她穿越后听到过无数次,据说是虎城第一美人儿,也是最初最有可能嫁给牧小公子的女人。
“雪筠表小姐才到的牧家村,她就跟着来了,该不会是来监视牧小公子的吧?”
“谁知道呢,不过我今日才瞧见牧小公子带着雪筠表小姐在村里转悠,模样看着很是亲密,这要让她看见可就糟了。”
“糟什么糟,牧小公子还能怕她不成,嫁入牧家可是她在高攀哩。”
“……”
好容易从她身上扯开的话题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扯回了她的身上,更叫杨晴郁闷的是,众人看她的眼神不对了,好像她是个抢人夫婿的无耻渣女。
而事实上,在众人眼里,她就是个无耻渣女。
“明明雪筠表小姐才是和牧小公子天造地设的一对,她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什么德行。”
闻言,杨晴默默低头看着自己。
除了营养不良贫乳外,她也能算是个肤白貌美的大长腿,未来的富一代,那牧小公子除了长得好看,还有哪里能和她比了,怎么嫁给牧小公子就成了牧小公子吃亏呢。
再说了,现在又不是她上赶着去贴牧小公子,是他们口中的富帅牧小公子死活不肯退婚好吧,要是牧小公子来退婚,她马上买一挂最长的炮仗庆祝。
杨晴腹诽着,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待马车停下,她背起大背篓,一手提着肉,一手拎着酒,艰难地朝刘氏医馆行去。
好容易走到医馆门口,刘亚恰好将门拉开,就见少女一手扶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怎么来了?”刘亚有些意外,连忙接过她手中酒肉,顺带将背篓一道拎起。
杨晴游魂般跟在男子身后,待入了前厅,整个人软趴趴地瘫在凳子上。
一时间,医馆内只余女子的喘息声。
“不过是背几本书罢了,瞧把你给累的。”刘亚将东西一一放好,倒了杯热茶递了上去:“你妹妹阿晚个头比你小多了,我可不止一次瞧见她抱着个大木盆在河边洗衣服。”
杨晴接过茶杯,顾不得烫,呼哧呼哧地往嘴里倒。
好半响,她终是顺过气来,缓缓直起腰杆:“刘大夫,酒是送你的,上回谢谢你的帮忙。”
“你觉得我帮你是为了你这口酒?”刘亚微微拧眉:“你三娘的钱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还回去?”
杨晴望着面前正直得有些犯倔的大夫,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不是你是不是为了这口酒的问题,这是我的一片心意。”
末了,她顿了顿,又道:“至于我三娘的那笔银子,你大可放心,我爹给她打了借条的。”
闻言,刘亚眉头拧得更深了:“打了借条?那不是她付你的药钱吗?”“刘大夫,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三娘这般做并不奇怪。”提及杨三娘,杨晴面露苦恼之色:“那天我回去后,没能从我娘口中得到答案,如今我三娘再度赖上门,我现在在家里连口肉都吃不了,也不知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连肉都不能吃?”刘亚险些拍桌而起,哪怕一再忍耐,他的语气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杨大婶子她就不给你调理身体了?”
“我娘现在正自顾不暇呢。”杨晴趴回桌上,有气无力道:“昨天夜里她才吃到两个馒头,下地干活的人,哪能填得饱肚子。”
“这……”到底是别人的家务事,哪怕刘亚再为之愤愤不平,也无法插手太多:“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杨晴摇摇头,没了往日里飞扬的神采,整个人蔫蔫的,好似霜打的茄子:“我家人都很怕我三娘,我就是有心反抗,也叫我娘压着,或许等到我和牧小公子成亲后会有所改变吧,只是……”
说到这,她垂下脑袋,黯然道:“我一人是脱离苦海了,就怕我娘他们在家中受苦,昨儿个要不是我回去早,阿晚和二娘还不知要叫三娘打成怎样。”
“什么?”刘亚拔高音量,愤怒地在前厅来回踱步:“你三娘她怎么能这样!”
“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杨晴叹了声,继续往里头添一把火:“说起来,我还要代阿晚妹妹感谢刘大夫,若不是当日您帮着扯谎,三娘也不会不敢碰我,昨天那顿打我也就拦不下来了。”
说到这,她伸手拽住男子衣袖,恳切道:“刘大夫,这件事您可不可以帮我瞒下去,让我继续在您这接受医治。”
闻言,刘亚面露为难之色:“帮你隐瞒不是不行,只是你当知道的,若是这么拖下去,对你和牧小公子的婚事不利。”
这世界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一姑娘家家隔三差五往他这跑,势必引人注目,万一她随时可能磕傻了这一假消息传出去,她和牧小公子的婚事可就完了。“比起牧小公子,我更在乎我的家人。”杨晴“蹭”地从座位上站起,神情好不认真:“昨日牧夫人亲自登门,要将我与牧小公子的婚事提前到今年十一月,我拒绝了,如果我的婚事会造成家人的不幸,我宁愿终身不嫁。”
女子的表情太过认真,认真到让刘亚瞠目。
牧夫人昨日亲自去杨家登门拜访一事他是知晓的,牧家作为方圆百里首屈一指的富商,稍有点风吹草动都能传遍十里八乡,只是他没想到,牧夫人上门是要将亲事提前,更加没想到的是,杨晴会拒绝。
四目相对,良久,刘亚背过身去,沉声拒绝道:“抱歉。”
这个忙再帮下去,有朝一日一定会被捅破,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好姑娘的姻缘被毁。
得了回答,杨晴没再强求,只是轻声道:“我知道这很让您为难,但还是谢谢您这些日子给予我的帮助。”
“那半扇排骨和一条猪蹄是我镇上的朋友送的,说是给我调理身子,我寻思着左右带回去我也吃不着,就带来送您了,方才不说是怕您又觉得我贿赂您,一片心意,还请您不要嫌弃。”
说到这,她冲男子施以一礼,轻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当回去了。”声落,不待男子有所回应,杨晴转身施施然离去。“阿晴姑娘!”杨晴左脚方跨过门槛,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她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很快压了下来。
刘亚疾步上前,沉声道:“我还没给你新的书籍呢。”
杨晴缓缓转过身来,面上露出清浅笑意:“谢谢您的好意,您借我的书其实我并没看完,只是昨日我回到家,发现书籍散落一地,您是爱书之人,愿意借我是出于好心,我不能再将您的书糟蹋了。”
闻言,刘亚微微拧起眉头。
沉默须臾,他终是出声道:“阿晴姑娘若是不嫌弃,日后就来医馆里调理身体吧,左右你还要在我这医治,午饭也在我这吃好了。”
“您的意思是……”杨晴眼前一亮,面上是不加掩饰的欢喜。
“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这件事闹大,后果你自己一力承当,莫要坏了我名声。”刘亚肃着张脸补充道。
“我保证!”杨晴以手指天,唇角几乎要咧到耳根子去。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一张明艳的笑脸,刘亚心中腾升起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像,好像他又叫这小姑娘框了去。
意识到自己胡思乱想了,他摇摇头,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袋,转身朝医馆内行去:“进来吧,我去炖肉,你帮我打下手。”
牧家村与宁康村之间并没有往来的牛车,杨晴舍不得花十五个铜板包车,再加上路途并不遥远,也就自己走了回去。
“好!”杨晴乖巧地跟在男子身后,一双狐狸眼转啊转,可不是将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兀地,刘亚步伐一顿,猛然转身看去,不无意外地对上一双黑白分明剔透的眸子。
他摇摇头,随后又敲了敲脑袋,抬手将人拦住:“还是我自己弄吧,你在前厅看书即可。”
这杨晴跟在他身后他总觉得背脊发凉,明明对方就是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难不成是以往的传言在他脑中根深蒂固,以至于他在面对杨晴时总是出现幻觉。
“好!”杨晴顺从地应了声,待男子一走,霎时间恢复了狐狸般狡黠的模样。
坑骗老实人果然容易感到良心不安,好在事情总算按着料想的发展,希望这一回能有个好结果,让她解开杨家的秘密,亦或者退了同牧家的这桩亲事。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香味一阵阵从医馆后院飘出。
杨晴本坐在前厅看书,待嗅到肉香,一下来了精神,顺着香气小跑着奔向灶房。
此时刘亚正挽着袖子炒菜,听得脚步声也不回头,只是自然地差遣道:“把碗筷准备了。”
“好!”杨晴应了声,手脚麻利地将碗筷摆好。
不一会儿,三菜一汤上齐,刘亚提来酒坛给自己倒了杯,随后给女子倒了杯:“陪我喝一杯?”
“没问题!”杨晴并不馋酒,但偶尔喝上一点还是没问题的。
酒杯撞在一处,刘亚眼尖地发现女子的杯沿矮了他一截。
一开始他只当这是意外,可后面每次皆是如此,叫他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眼前人。
要说这大户人家规矩多也就罢了,山里农家大多随性,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不甚在意,她爹娘不可能教过她这种规矩。
“你这规矩是哪学的?”
“什么规矩?”
“喝酒的规矩。”刘亚说着,用自己手中的酒杯撞上女子的酒杯。
“这是规矩吗?”杨晴押了口酒,嘻声道:“这是敬重,规矩要学,敬重是不用学的。”
刘亚愣了下,没有反驳女子的说辞。
酒过三巡,二人越聊越投机,话题也慢慢地从村子延伸向城镇。
在来到牧家村定居以前,刘亚游历过许多地方,见识过不同的风土人情,他喜欢在傍晚温一壶酒,与友人侃侃而谈,只是在来到牧家村后,他便鲜少这样了。
“不了,不了!”杨晴连连摆手,很没骨气地认怂。
时隔三年,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寻得了一知己,而这知己还是一个没及笄的小毛丫头。
最后一杯温酒入腹,刘亚醉倒在桌上,杨晴则跟个没事人似的,脸都不带红一下。
前世的杨晴酒量极好,没想到穿越后这个强项没有丢下。
她简单地收拾了一番碗筷,将未吃完的肉菜盖好,随后离开刘氏医馆。
牧家村与宁康村之间并没有往来的牛车,杨晴舍不得花十五个铜板包车,再加上路途并不遥远,也就自己走了回去。
等爬上沢鹿山,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就见牧小公子牧锦风坐在丈高的枫树上,一派悠然姿态,树下是一粉衣少女,此刻正蹦跳着要去抓少年衣摆,嘴里还念念有词:“表哥,你下来,你下来!”
在她发现牧小公子的同时,牧小公子也发现了她。
“哝!”牧锦风冲杨晴所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戏谑道:“你要见的人来了。”
“哪里?”少女蓦然回首,在看到不远处的女子后小步跑上前,目光跟探照灯似的将人上下好一通打量,随后撇撇嘴,露出嫌弃之色:“表哥,你这是什么品位,这女人长得也太丑了吧!”
闻言,杨晴额际青筋“突突”跳了两下。
她看了眼面前长得如瓷娃娃般精致的少女,方才听她唤牧锦风“表哥”,那她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雪筠表小姐了,模样倒是如传闻中倾国倾城,就是做人太没礼貌。
“我早说过了,你非要看。”牧小公子随意支起一条腿,摆出了等着看好戏的姿态。
“我这不是好奇吗,谁知道你说的竟然是实话。”雪筠表小姐朝后退了两步,眉头拧得可以夹死蚊子:“这么丑的女人你看上她哪?”
“看上她不知死活。”牧锦风轻笑道。
闻言,杨晴嘴角抽了下,绕过单雪筠大步朝前行去。
这表兄妹两人果真如传言一般绝配,一个比一个恶劣,长得好看了不起啊,长得丑能整容,长得矮能拉高吗?
“喂,丑八怪,本小姐让你走了吗?”单雪筠追上前去将人拦下,仰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你使的什么肮脏手段逼我表哥和你定亲的?”
“你要真想知道,问你表哥去。”杨晴言罢,暧昧地看向坐在树梢上的牧小公子:“锦风,你我的姻缘,是你自己说呢,还是让我来说?”
“什么姻缘?”闻言,单雪筠竖起了耳朵,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八卦。
有内情,果然有内情,她这次来牧家村是来对了。
牧锦风面色一沉,收起眸中的玩味,纵身跃下树梢。
白衣自空中绽开,宛若夏日初绽的白莲,冰肌玉骨,好不风流。然,在落于地上的一瞬,美感为身高破坏殆尽。
牧锦风拉开单雪筠,双手负于身后,眸光深深地望着半丈开外的女子。
他身上散发着森森寒气,饶是杨晴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也不由为对方的气势所慑。
一时间,她有些辨不出究竟是对方气势如虹,还是原主对牧小公子的复杂情感在作祟。
“杨晴,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你以为婚事不提前你就能避开吗?”牧锦风冷冰冰道。
“咳!”闻言,杨晴轻咳了声,随后露出一抹招牌式的假笑:“牧小公子,我要没记错的话,我们已经两清了,你又何必赔上自己的大好姻缘来与我怄气呢。”
“两清?”牧锦风冷笑一声,神情越发阴冷。
杨晴打了个寒颤,连忙道:“你若是心中有气,我可以以别的方式补偿你,娶我过门,那不是拿我的过错惩罚小爷你吗。”说到这,她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单雪筠,态度好不恳切:“牧家的小少夫人应当是如雪筠小姐这般端庄贤淑美丽大方娇俏可爱的女子,而不是我这样的丑八怪,娶了我有辱门风不说,牧小爷你天天对着我这么
个丑八怪多伤眼睛啊。”牧小公子不料眼前女子这般不要脸面,只是想到她为了退婚连自己是丑八怪都认了,又想到那个事事压他一筹的谪仙般的男子,心中腾升起一股无名怒火:“杨晴我告诉你,任凭你舌灿莲花小爷我也不会退
了这门亲事,你就等着当牧家少奶奶吧!”
杨晴一噎,恨不得敲开面前少年的脑袋,好看清楚里面是什么构造。
方才她虽然一直在贬低自己,说的却也是实话,他们两门不当户不对,她嫁进牧家,所有人都会感到艳羡,而牧小公子娶了她,则很有可能沦为笑谈。不就是几个吻吗,虽然就长相而言是他吃亏没错,可他也没必要这样死咬着不放,还是以这么奇怪的方式,就算嫁入牧家他可以有名目照死里折磨他,但他的正妻之位也没了,还怎么联姻,怎么和上头的
两个兄长争夺财产。
除非,他真的打算在她嫁进去后搞死她,这样不影响联姻,也不影响抢夺财产。
想到这,杨晴打了个寒颤,看向牧小公子的目光生了几分变化。
就在这时,单雪筠出声了,打破了二人间诡异的沉默:“表哥,我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天天对着这张脸会做噩梦的吧。”
“她可以睡猪圈。”牧小公子淡淡言罢,负手朝山下行去。
“表哥!”单雪筠深深看了杨晴一眼,随后拔腿追了上去。
睡猪圈……杨晴眼角狠狠抽了两下,这厮果然想照死里整她。
“小豆芽菜,这么记仇,活该长不高!”杨晴碎碎念罢,就听得身后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你说什么?”
杨晴僵硬地扭过头,当视线落在牧小公子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后,表情管理登时失控:“我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牧锦风挑眉,迈着方步缓缓朝女子跨去:“杨晴,是不是这些日子小爷我让你活得太痛快了,以至于你忘了自己姓什么。”
杨晴步步后退,干巴巴地解释道:“误会,天大的误会。”
声落,一柄桃花扇迎面击来,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只觉一阵风自耳畔刮过。
半开的扇面停留在女子耳畔,牧小公子薄唇一张一合,冷声道:“你若是这么急着睡猪圈,小爷我明天就可以将你娶进门。”
“不了,不了!”杨晴连连摆手,很没骨气地认怂。
开玩笑,这个毛头小子这么厉害,她要是不认怂小命就交待在这了。
“哼!”牧小公子收起折扇,转身施施然离去。
直到再看不见少年身影,杨晴这才拍着胸脯长出一口气。
吐槽一时爽,明天火葬场,她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一个不该招惹的人物呢。
待牧小公子行到半山腰处,单雪筠跟了上去,嘻声道:“表哥,我觉得这个杨晴挺好玩的,我骂她丑八怪她竟然就坡下驴,女子中我还是头一回遇到。”
要知道她以前骂别人的时候,那些女人一个个都张牙舞爪的,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只有杨晴态度是平和的。
“因为她有自知之明。”牧锦风淡淡道。
“她哪有你说的那么丑,表哥你一点都不公允。”单雪筠撇撇嘴,随后好奇地凑上前:“表哥,宗大哥说杨晴给你挖了个坑,这才赖上你,以你的功夫不该啊。”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有什么好奇怪的。”牧锦风言罢,脚下步伐不断加快,将聒噪的表妹远远甩在身后。
从深坑中救出杨晴可能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如果不是当初一时心善,他也不会……
想到这,牧锦风狠狠抹了把唇,恩将仇报的丑八怪,他绝对不会让她好过的。
“啊欠!”沢鹿山上,杨晴打了个喷嚏,她紧了紧略显单薄的衣裳,快步朝宁康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