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该如何做呢?我迟疑地拉开门,迎面而来的红仿佛火海大浪,铺天盖地地打来,灼破了我的眼,直直灌入脑海之中,激起一片毁天灭地的震动。
“哪怕是诅咒,我也要你与我生世相连!”黑暗中,这声音空旷地回响着。仿佛从远古而来,又似在这里早已驻扎了几万年。
彻骨的悲痛令人难以承受,仿佛要将我生生打散。连我最后的决绝竟也拗不过你的执着。生世相连,对于你我多么残忍。看来,你是真的恨极我了,恨到不惜用这样残忍的方式也要与我斗到底。你知道上神不会原谅我如此滔天大罪,必不让我溃散归元,而是背负着这些罪,永远痛苦地活下去。可是你呢?你只会因为这个诅咒而名存实亡,仅以自己飘渺的灵体在虚无之境游荡。接受幻灭、回归本初分明是你最好的解脱,你却依旧要为了这恨折磨自己。到底,我应该怨你,还是怨我自己?
红莲,直到此时,我才发现,原来我们早已沾染上了子民们所谓的“感情”……
背心的灼痛将我唤醒,又转瞬即逝。眼前的黑暗渐渐化作点点金光,缓缓亮了。我这才看清,原来这铺天而来的红竟是满院的——彼岸花?
其实我一直没有亲眼见过彼岸花。最初是在《地狱少女》中见过。夕阳下,如血绽放,美得有些凄迷。
它们占满了走廊所圈出的一大片空地,仿佛整个院子无处没有它们的身影。仅仅从门前廊下蜿蜒而出的碎石小径,延伸出一缕若隐若现的空间,亦不知通向何方。大概因为昨夜又黑又冷,我并没有在开门眺望的时候注意到这些。而今,它们在阳光下绚丽闪烁,令我的心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据说彼岸花是开在黄泉之路的花。大片大片的,仿佛血铺成的地毯,又被称作“火照之路”。那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但我想,它一定也安抚了灵魂们行向幽冥的恐惧,正如它现在将我的心浅浅平复一般。
于夜风回来得很快,仿佛坐在这个屋中也成了他的日程之一。他倚在窗边的椅中,信手翻着手中的书页,面无表情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屋中很静,除了时而传出的翻页声再无其他。倚坐在床延,我环顾四周,一桌、两凳、侧墙边一个暗红色及腰高的多屉柜、另一侧他的椅背之后还有一个较高的双门立柜、柜旁一个更衣镜,这便是这间屋子的全部。大概鸿蒙贵族家中多半都是这样的装扮,于是这环境在眼中并不陌生。虽然除了于府我也没怎么见过更多的贵族家。
看窗纸透进的亮度,外面似乎阳光明媚。若是放在往常,一定是在院中晒太阳的好日子,弹弹琴、喝喝茶、晒晒花、或是同于夜蓝闲聊说笑,以前的日子仿佛太美好,让人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改变。
这安静而压迫的情景又让我想起慕轻歌来。真想知道,他现在到底被他们怎么样了,难道真如我醒来时所听到的一样——吊在幽林中。伤痕累累,吊在幽林中,像一具尸体的诱饵。
暄竹那边一定有所行动了吧。不可能看着他们的首领遭罪而无动于衷。那么鹤鸣会否一同行动呢?在二者的联盟中,先生已然变成了唯一的主持者了罢?不,或许有金伯在暄竹做镇也是无碍的。至少能明显感到他并非一个乐者这么简单。饱经阅历的沧桑感在他睿智的眼中展现得淋漓尽致,气息内敛、脚步稳健,看得出是多年习武的效果。当初同于夜风对峙始终泰然自若,并不似余人般戒备、紧张,他毫不为他的凌厉气势所摄。
不知暄竹鹤鸣之联盟的势力究竟发展到了何种地步,但此时一定不是最好的时机,否则于夜风又何必有种用慕轻歌逼他们动手的态度?若是如此,在此种情形下,他们若要有所行动,鹤鸣不知会支持还是反对。若他们反对而暄竹执意行动,联盟会否破裂?那么洪天溟呢?不知他是否有足够的渠道知道这件事,也不知他在同澜泽殿的周旋中究竟夺回了多少权利,他是否会为了他的兄长有所行动?澜泽殿掌控的“拂晓”究竟会坐收渔利还是强势出击?
我扫了眼依旧默默翻看书页的于夜风,事态明显已经开始紧张起来,他却像个无事人般闲在这里,莫不是他真的胜券在握、有恃无恐?
“于大教主真是悠闲,不去忙教中事务却在这里坐着真的好么?”我试探性地发起话来。
“无碍。”他漠然应道。
“看样子,教主有恃无恐?”
“圣女归教,生擒敌首,人心振奋,所行之处自是无往不利。圣女只需静观其变即可。”他勾了勾唇角,很官方的回答。
“人心振奋,无往不利。”我讽刺般笑道,“这自然是教主经营得好,我可不敢居功。”我肃下脸来,“我想知道轻歌现在在哪?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你想知道?”他从书中抬起眼来,目光森寒,“我可以带你去看他,不过看过之后,我保证你会同他一样下场。”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他的话语仿佛已经让我看到了自己的惨象。
“是我害他受难,便是一同受苦又如何?”强压下心中惊惧,我冷笑,“总好过成日对着你。”并非我不怕,只是我相信他不会那样对我。否则他之前一系列的行为岂不是白费心机?说不定还会将他陷入不利的境地。
“好!好!很好!!”他笑着放下手中之书,站起身来,“说得好!”凌厉的目光直直逼射而来,仿佛毒箭利刃要生生将我穿透。压迫感越来越强,“狼一样的眼神”,脑中冒出的这个词让我很快体会到“危险”一词的概念。
几乎没经过任何反抗便被他轻而易举地压在了身下,他的动作太快了。颈中动脉在他手指的挤压中剧烈跳动,令人窒息。
“我警告过你不要再触犯我的底线。”他的声音如同万年寒冰,“看来你并没听进去。”
“终究不过是一死,有何可惧?”即使窒息感如此强烈,我仍无示弱之意。我知道他不会杀我,若能顺利度过此劫,我的周旋余地就大得多了。若是度不过,只怕往后的日子也是生不如死。
“死……”他凝视我的眼中竟闪过一丝落寞和苦涩,“你总以为这个字让我最是无奈……”
“教主……”黎图的声音又适时在门外响起。
他松开手,理了理微乱的衣襟,走了出去。
待到二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漫无目的地站起身。这里仿佛被罩着一个无形的牢笼,让我清晰地感到——自己走不出去。在屋中静静踱步,行至侧墙边的柜子,我感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暗红的颜色令人很难发觉上面还躺着一件红色的物事。镜子?我伸手拿起那面扣放在柜顶的东西,果然是面朴素得毫不起眼的镜子。镜架没有任何装饰,下面的一支手握柄就已经是它的全部。不大不小的镜面镶在其中,刚好映照出人的脸。
“此生伴君侧,即无悔矣。”女人幽幽的声音回荡在耳畔,仿佛正是出自这镜中人之口。我仿佛看见那镜中除去女人的半张脸还有一张熟悉的年轻面容。
幻觉?!当我意识到这点时,镜子不知何时已经被我重新扣在了桌面。我轻轻甩了甩头,心有余悸。猛然间镜背红色的镜架上,几点暗红让我心惊肉跳。这痕迹,怎么这么像……我看了眼整个柜顶,痕迹仿佛散布于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血!!干过的血迹!!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恐惧感袭来,无声无息,却压抑得人呼吸也困难起来。
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于夜风说这是他的卧室,可是他为什么会摆放一个布满血迹的柜子和镜子在这里?!即便这里有过打斗,难道不该在之后稍作清理和收拾吗?怎么会在自己的卧室里任由血迹干涸。何况这血迹看上去仿佛已经度过了很长一段岁月。
幻觉中的女人,幸福而幽怨。那熟悉的年轻面容让我毫不费力地想起于夜风。我敢肯定,那是他。那么,这个幻觉中的女人,究竟又是谁?有种撞鬼的感觉。我忍不住往后退去,想要离这布满血迹的地方远些,却又不知该往何处退。那就好像一只巨大的鬼魂,无限地放大着,扑过来,像要将我吞噬。一屁股坐倒在床上,我慌忙蜷进床角,死死蒙住眼睛。58